第八道为相连通的二十八个石室,葬着二十八位百里先人。在李堂道长的叙述中,户绾得以重新解读墓道里的壁画。那群被围在中央接受众人膜拜的正是葬在石室内的百里先人,包括那两个婴孩,而那位施术的长者亦是布阵的人,竟是李堂道长的祖师爷。数百年前为使阵法牢不可破,他不得已使用极其残忍的手法,选二十八位阴命之人,于破日时分凿开其天灵盖,置入阴元符箓,灌入金蛭蛊卵,再以二十八星宿图安葬。死于此法的人阴气极盛,煞怨极重,尸身千年不腐,然而固守阵眼的亡灵却永世不得超生。
第9章 更迭先冥
这二十八具干尸便成了金蛭蛊皿,守冥祭司亦由此而来,守的正是祖先的冥灵。百里先人为后世安平奉献了生命,甚至连婴孩都要承受如此重担,令人嗟叹。卫封与户绾霎那明白为何十代守冥祭司皆为全阴命格,便是在第八道阵法遭到破坏时须以相同的死法进行替补。百里南破坏了其中一具尸身,释放了金蛭蛊,其目的显而易见。只有现任祭司百里弥音死了,他才有可能继任为新祭司。当百里弥音在宗祠处理蛊毒患者时,必然知道自己此劫难逃,却仍一派宠辱不惊的泰然,户绾思及此便心口泛疼。若非她无意间向李堂道长透露出百里南的阴属命格,那囚禁她的石室可就成了百里弥音的葬身之所。
百里弥音明知百里南心术不正,大可让他自掘坟墓,却顾念着亲情或是养育之恩对他网开一面。在她交托李堂道长给掌祭的书信中只轻描淡写更迭先冥,灵池添灯,回遣宗主,禁驻苍塞。关乎生死的重大变故,她仅区区几字带过,像交代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
“苍塞?说到这我倒想起来了,此前在布农族宗祠里,除了偏厅守冥祭司灵池,正厅列祖列宗灵牌中均不见百里姓,莫非这百里一脉并非此地人?”卫封问道。
“确实如此,百里氏族并非布农族人,历代祭司或宗主都来自苍塞,只为守护歃月凼的九阶雷池阵。苍塞位于千里之外的冰封巅下,那里常年严寒,人迹罕至,鲜为人知,我亦缘于先师西归之故才得以踏足苍塞。犹记当年小百里尚在襁褓之中,天生美人胚,甚是讨喜。”李堂道长自怀里摸出百里弥音写的书信,撕成碎片,叹息道:“她竟只字不提百里南命属,我断不能让她枉送性命。”
“百里南的目的并不单纯,若只是觊觎祭司之位,早在十年前祭司身中奇毒时,他大可任其香消玉殒再取而代之。换到眼下毁一具金蛭蛊皿亦可铲除她,又何必多此一举挟我相制。他曾说祭司可为他铺一条通天大道,并不想取她性命,这行迹......岂不是自相矛盾?”户绾拧眉,颇多不解。
“多事之秋啊!百里南叵测居心费人思量,得尽快把他找出来做成千年不腐尸,这歃月凼才得以安宁。”李堂道长沉吟道。
皓月当空,烛光盈暖,洞开的窗扉送来凉凉清风,夹杂着暗香浮动。夜虫于旖旎银辉中低吟浅唱,道着失眠人百结的愁肠。
轻抚着百里弥音舒张的眉宇,凝视着她松泛的神情,户绾心惜不及。她自幼肩负着寻常人难以担当的重任,只有在卧榻不起时才会收起横眉冷眼的戒备与张狂肃杀的威慑。分明是与世无争的寡性,分明有心怀天下的大义,偏生端出孤藐傲岸的容颜,令人摸不清她的骨,探不透她的心。
百里弥音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正幽幽看着户绾。猝不及防对上她深邃的眼眸,户绾既惊又喜,慌乱收回手起身退开,不敢与之对视,眼波流转窘促道:“你......你总算醒了。”
“还敢救我,怕是当年给你的教训不够深刻?”随着她苏醒,身上的刺跟着破体而出,纵然虚弱亦不乏凌人气魄。
“无关敢与不敢,权因医者身份使然,何况你是为我才受的伤,如你一般的无奈。你顶着守冥祭司的头衔,对死亦无关惧与不惧了,使命而已。”户绾不甘示弱辩解,非得套上一个身份,安上一个理由,方能表明救她一命实乃无奈之举,而非心之所愿。
百里弥音哑然失笑,胸腔气血翻腾,喉间淡淡的血腥味咽下去又浮上来,却不动声色直视户绾,若有所思。但见杵于窗前的户绾在月光下愈发清婉,侧颜落在阴影里神秘又艳绻,美得不可方物,直让百里弥音移不开眼。“独独对我言语刻薄,是想治你的离经叛道还是治我的鬼迷心窍?”
“祭司多虑了。”户绾绞着袖口,难掩被道破心思的羞灼,慌忙转开话题道:“既然你醒了,我便先去知会李堂道长一声,他甚是忧心你。”
心被百里弥音只言片语翻搅成一团乱麻,户绾丢下话落荒而逃。细思起来重逢至今,她话里话外对百里弥音确实极尽挖苦之能事,除了明确表示出敌意外,潜意识亦想谴责她的罪孽,以此催眠自己不该对她抱有一丝余情。然而随着迷雾渐散,了解渐多,对她的敌意便渐渐瓦解消融。户绾甚至不敢问起七年前的事情,生怕仇恨站不住脚了,自己会无所适从。
屋里未寻见李堂道长,沿着青石砖路穿过天井,依稀听见他的声音自院子传来。户绾步出药堂,趁着月色瞧见李堂道长与一位妙龄女子围坐石桌旁,走进方看清来人,不禁讶异道:“你们认识?”
“哦,这位姑娘以前是小百里的信使,我与她曾有过几面之缘,这不听闻小百里伤重特地前来探访。对了,小百里醒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