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先帝与官家如此“溺爱”幼子、幼弟,想必一是心中有愧,二则怜其幼年便遇上了诸多凶险。
不过……
这样的大事,桢哥居然一句也没跟自己提起过?
聂桓的性子与同父同母的两个兄弟皆有不同,沉郁了不足片刻,便是打起精神,面色舒展,笑得毫无芥蒂:“还好,有惊无险,阿保平平安安长大了,居然有这等能耐,从显人手里收复我昱国疆土。”
傅藏舟静静听着,忽而问:“仲兄可想见一见桢哥?”
嗯,经过一番交谈,他改口按照桢哥的唤法,称呼对方“仲兄”。
聂桓惊喜:“阿保也在附近吗?”下一瞬面露迟疑,“可我离不开这里,外‘人’也进不来。”
傅藏舟点点头:“桢哥一定在等着咱们回去,仲兄安心,便是您如今这个模样,他开了天眼,能看到您,沟通无虞……”
环顾着这诡谲的空间:“待我想想法子,应该能让您离开这里。”
之前误会了,长风和瑜娘上回无法深入此地,不是聂桓的鬼魂强大、施展了什么术法,而是这里的风水颇有些异常。
跟鸑鷟涧的感觉类似,但又有些不太一样。
正是异常的风水,造就了独立于世外的“桃花源”……尽管对桃源居民不太好意思,不过为了能让仲兄恢复自由,他不得不动用些手段。
然后发现了一个菱形的“令牌”,正反面刻录着繁复而神秘的纹路。
仅仅看一眼,便好似能将人心神摄取。
傅藏舟轻抚着令牌上的花纹,这熟悉的气息跟钥匙碎片如出一辙……是更加深奥、更见玄妙。
听聂桓说,他不是在死亡一初就有了意识;
始终牵挂着幼弟的下落,执念深重,便是一缕神思凝聚在染上精血的盔甲上。
桃花源的人是当初逃离显人追捕时与亲兵救下的昱国难民。
那时聂桓已是重伤无救了,怎么找到的这处桃花源不得而知。
但是桃花源的百姓一直纪念着他,将其盔甲奉在祠堂,三十年过去了,渐渐没人知道盔甲的主人是谁,也不忘常常祭拜。
正是这一份纯粹的信念,让他神思凝而不散。
便如此,随时间流逝,时睡时醒间,模模糊糊的意识控制不住日渐消淡了。
本以为难逃灰飞烟灭的结局,不料某一日,忽有所感,他突然清醒,魂体不受控制被某种神异的力量吸引至此。
自此不得脱离,好在残魂虽羸弱不堪,终归停止了继续消解。
傅藏舟若有所思:“仲兄是何时清醒的?”
不出他意外,聂桓回:“差不多有二十年了。”
他道:“本已不知年月,幸而在此还能观得日升月落,便一直记着天数。”
果然又是一个“二十年”。
傅藏舟暗叹,二十年前此间到底遭遇了甚么?
如今阴阳失衡,生死逆乱,定是跟二十年前的天地之气突发异变不无干系吧?
记下这个关键时间,傅藏舟没再深究。
一不留神,跟仲兄聊了彻夜,以桢哥浅眠、爱操心的性子,怕不又是一夜煎熬了。
还是赶紧回营地。
再者……
他默默瞥了一眼满是好奇、围观自己施法的“少年”。
找到仲兄这一件事,得立马让桢哥知道。
尽管不完全是好消息,庆幸桢哥能看到鬼魅,如今有自己在,仲兄便是成了亡魂,不过是另类的“活”着,日后修行,也不必担心魂魄虚弱、哪天就消散了。
取了菱形令牌,傅藏舟趁着天未大明,溜进桃花源的祠堂,拿走寄托了聂桓神思的盔甲。
难免有歉意,对桃花源的居民们。
聂桓知晓了他的心思,摇头:“桃源虽好,生活在此间的人们不过是凡人,脱离尘世久了绝非好事,你看年青一代日渐稀疏,再下一代怕是连香火也难以再续。”
某鬼王听了,仔细想想,心道也是:桃花源不过是世人逃避尘世烦扰的美好想象。
然而尘世烦扰的根本在于人类自身。
纵是桃源变成现实,只要人存在,问题就不可避免。
更切实地说,桃源人口总数就那么多,现在才过去三十年,男女结亲尚且不成问题……再过去三十年当如何?
回头桢哥定会妥善安置这些人。
不提他们本是昱国百姓,因着他们一直纪念聂桓,才保全其神思不散,也算对聂桓有“救命之恩”。
冲着这份恩情,无论宿桢,抑或往后知晓内情的官家,都不会错待桃源的居民。
之后,离开是顺理成章的事。
桃源风水造成的屏障,对鬼王大人不是问题,何况“钥匙”被他收入储物格了。
带着盔甲,摄魂铃摇摇曳曳、发出细碎的声响,被困的“地缚灵”在铃音的牵引下,终于摆脱了束缚。
“小……”
果不其然,宿桢负手站在沧海边,等待着心上人的归来。
“舟”字尚没唤出口,卡在了喉际,面上难得流露出异样的情绪。
聂桓跟在青年身后,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幼弟,眼神是一瞬的恍惚,猛然转开头,一只手覆盖在眼睛上。
气氛凝滞,是些许沉重。
傅藏舟勾起嘴角,故意用着轻松的语气,打破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