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那些枪声和他没有任何关联。枪声大概持续了三、四分钟的时间就平息下来,蓝天冷笑一声,吩咐手下开车。汽车调转方向,从另一头驶出马斯南路。
汽车驶入薛华立路,又是一声枪响,前面的司机头部中弹,飞驰中的汽车失去控制,重重撞在路边的梧桐树上。埋伏在四周的76号便衣听到枪声纷纷现身,但一时还判断不出袭击来自何方。蓝天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他钻出汽车,命令手下去对面的楼里处理掉狙击手,他自己一把拉住苏绍亭将他从汽车里拽出来,推给两个便衣。
对面楼里又朝这里开枪了,而且很明显不止一个狙击手,76号的人还没来得及反击就一个个中弹倒地,包括挟制苏绍亭的那两个便衣。蓝天这时已经顾不上留什么活口了,冲着苏绍亭就是一枪。
苏绍亭中弹倒在了地上,居然还没有死,挣扎着想站起来。蓝天走了过去,看到对方胸口一片血红,脸色灰败,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目光里满是嘲讽。蓝天先是愣了几秒钟,随即醒悟过来,原来面前这个人只是迷惑自己的烟雾,陈亦新才是真正的行刺者。浅野一个小时前就进手术室了,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从开始就步步为营,以为胜券在握,到头来才知道是满盘皆输。他双手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举起手枪对准苏绍亭还想再补两枪,猛然间额头上一阵钝痛,很快视野一片猩红。紧接着又是一枪,他向后重重栽倒在地。
雨势越来越大,苏绍亭一动不动地躺在雨地里,望着铅灰色的阴云在低空移动,冰凉的雨水浇在身上,合着血水在他身下蜿蜒延伸。意识很快就模糊起来,失去意识前,他看到有几个黑影朝自己跑过来,没等他看清楚,就坠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不顾人间的冷暖沧桑,黄浦江水在大雨中卷着浊浪奔向吴淞口。
苏绍亭醒过来时,感觉浑身都是僵硬的,连头都无法转动。有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出现在他视线里,询问他的感觉,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那男人等了一会看他没反应,就离开了,过了一会儿,周柏恒进来了:“你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你昏迷了整整四天。那颗子弹离心脏很近,差点你就完蛋了。”
四天?苏绍亭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下拉住周柏恒的手:“刺杀成功了吗?有没有亦新的消息?”
“手术失败,当天浅野就死了。日本人封锁得很严,没有关于陈医生的任何消息泄露出来。”
苏绍亭的呼吸一下变得急促,鲜血从嘴里不停地往外涌,周柏恒见状连忙把刚才那个中年男人叫了进来。中年男人神情严峻地看了看苏绍亭,回头说了句什么,很快就有护士上前给苏绍亭打了一针,渐渐的,他的意识又模糊起来。
就这样,苏绍亭的意识一直处在清醒和混沌之间,可不管是清醒还是混沌,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人,陈亦新。久违的梦境又出现了,他在战场上又一次狠心抛下陈亦新,让他一个人独自面对一大片黑压压的敌人。没顶的黑暗吞噬了陈亦新也吞噬了自己,直到有一天光明来临的时候,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到了天堂,可医院的环境和陪在身边的周柏恒,让他知道他还活着。
“这是哪里?”苏绍亭听到自己的声音虚弱得不像话。
“我们已经回重庆了。”周柏恒给他掖了一下被角。苏绍亭从心底抗拒这个事实,这怎么可能是重庆,没有雾霾没有空袭,周围没有四川口音,他好像还隐约听到有轮船的汽笛声,这一定还是在上海,在黄浦江畔。不过他很快又睡了过去,在梦中,他很轻易就回到了上海,回到陈亦新身边。
因为伤势很重,加上之前受了酷刑,受伤后又淋了雨,苏绍亭的伤口复原得很慢,而且身体一天天垮了下来。他很清楚,对于男人来说,爱情不是生命的全部,对于军人来说,战场的死亡是避免不了的,可他的身体似乎已经不受大脑的支配,本能地在抗拒着活下去的可能。
这段时间里,周柏恒每天下午都会抽空来看他,给他带很多吃的,尽管他吃得很少。他从周柏恒那里知道了很多消息——军统已经破译了日军的密码,现在他们的轰炸对重庆已经构不成威胁了;浅野的死打破了日本军界里微妙的平衡,各方势力都在重新洗牌;还有,她准备结婚了,新郎是沈荣清。
听到最后这个消息,苏绍亭勉强笑了一下:“恭喜。”
周柏恒正在用热毛巾给他擦手,听到这个词苦笑了一下:“有什么可恭喜的,不过搭帮过日子罢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找不到我爱的,就找一个爱我的。沈组长,他人不错,老实,不像你,滑头。”
这回轮到苏绍亭苦笑了:“等出院了,我会补份礼物给你。”
周柏恒擦拭完,端来一杯牛奶逼着他喝下去:“如果没有你,陈夫人也不会送我那个贵重的手镯,所以就当你送过礼了。别再破费了。”
听到这句话,苏绍亭的眼睛又迅速黯淡下去。周柏恒默默地在一旁收拾着东西,不禁想起第一次见到苏绍亭的情景,那还是在香港,当时他穿一件普通的蓝布长衫,头发修剪得很整齐,像个规矩的小职员。也许是长相清隽的缘故,他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小一些,偶尔展露的笑容里总带着些孩子气,如果不是那双黑亮的眼睛过于深沉,而他又过于沉默,她真以为他还不到二十五岁。
从那时到现在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