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元佐对明代官员收入的了解,全都来自于后世的研究。
有一部分学者认为明代官员其实收入不低,起码是在富裕阶层。这种算法是通过恩格尔系数算的,却忽略了粮食本身具有货币属性,所以并不很准。
另一部分人则认为官员合法收入太低,所以才要想尽办法去贪污。
以徐元佐看来,强调明朝官员贪腐的人,往往是为了证明“明清一体”,若要证据,便是一句“莫须有”:难道有官不贪钱么?
张居正死后,政敌想抓他贪腐的证据,最后一无可得,只能说他转移了财产。天启党争中,魏忠贤打击东林,就是想从贪腐入手,结果把人打死了也没榨出来多少银子。当时追比“赃银”从数千两到一万两不等,花钱买命都不可得,恐怕是真的没有。
就徐元佐看来,大明虽然处处有潜规则的规费,官员直接下手贪腐的却真的不多。因为一旦他们中举,就是统治阶级了,大量的农民会带着土地投靠他们,借他们的功名来抵消徭役。这就是变相地替国家收税税收还不缴纳国库。
许多举人若是注意自己名声的,还不肯收纳这些人,只收些宗族亲戚,也足以保证生活富足,安心读书继续赴考。所以自打大明成祖之后,就有“金举人、银进士”的说法,可见等考中进士,收益已经下降了。
至于“穷秀才、富举人”更是可见一斑。在一个功名社会里,高学历的秀才相比没有功名的普通人,怎么可能穷?
譬如陆夫子过得再拮据,也总比其他人家强许多。这个“穷”。只是相对举人而言的罢了。
成祖之后,所有官员都是举人、进士出身,他们已经通过潜规则过得心满意足,何必再犯着身败名裂的危险去贪腐呢?更何况自己两袖清风做官,让子侄去赚金山银山。岂不是更好?
徐元佐对郑岳的观察,则是“尚未脱离小举人的本色”。
郑岳太过年轻,还没有足够的子侄辈可以用来经商致富,估计全靠投献的田产养家。他在松江任职,也不可能剥削下民,否则徐阁老也不会给他好脸色。
那么他的收入是多少呢?
徐元佐并不清楚。但知道一个参照物。
海瑞。
海瑞在福建任淳安县知县的时候,经过各种盘削克扣被捐款,一年实际到手的收入是十二石大米、二十七两四钱九分银子,以及三百六十贯钞。宝钞除了发工资和当奖状之外已经毫无用处了,所以可以忽略不计。
如果中国历史上有三个人绝对不会贪污。那么海瑞必然是其中之一,所以他的收入绝对是干净的。
换言之,郑岳更会做人,松江的环境也比淳安强,所以他的保底工资当在海瑞之上。
可是松江知府衷贞吉有个“江右三清”的诨号也是史书留名的清官廉吏,只是没海瑞那么极端罢了。所以郑岳的收入也并不会比海瑞高到哪里去,充其量多两三项津贴补助。
这二十两银子对他而言也不是可以无视的阿堵之物。
郑岳冷着脸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徐元佐一脸无辜:“学生没有什么意思啊!”
“没有意思,这是什么意思?”郑岳道。
“这个就是一些土产。小小意思意思。”
“你这……真有意思。”郑岳脸色缓了下来。
“真没别的意思,只有学生心意。”徐元佐道。
郑岳想了良久,方道:“那为师便不好意思了。”
“是学生不好意思。”徐元佐总算松了口气。
郑岳将这包“土产”放入书案之下。干咳一声,再没有半点凶色。他道:“元佐,你既然拜入我门下,自然该将读书进学放在首位。你是我门人,我实在不敢在任上取中你,怕惹来非议……”
徐元佐心中一颤。暗道:是银子不够么?还是另有变数?
却听郑岳继续道:“亏得洪溪公(衷贞吉)说:这不是保全你,反倒怕是耽误了你。我才决心内举不避亲。”
“多谢恩师。”徐元佐当然知道县令在取县试中的地位,那是说取中就取中。说黜落就黜落的。
“本来呢,你有《幼学抄记》傍身,取你也是理所当然。不过既然帮你报了神童,你还是得走一趟科场。”郑岳缓缓道。
徐元佐一喜:原来是老师故意瞒了我的岁数,让我低于十五岁便可以举神童了!果然好计谋!不过走一趟科场是怎么个意思?
“为师知道你尚未开笔,不过放泮终究不难,为师给你讲两日总有五六分把握。你若是再做不得卷子出来,为师还可以叫你面试,终究是能过的。”郑岳直白道。
徐元佐大喜:“多谢老师栽培!”
“不过你还是得学好些,否则府取那关就难说了。”郑岳决定再吓吓这个学生,故意板着脸道。
徐元佐已经得了徐阶的暗示,哪里还怕府取,只是诚恳道:“学生定然用心学习。”
日后乡试终究不会有这些捷径,只怕真得拼自身实力了。
郑岳点了点头:“你这几日出入县衙也不好看,索性住下,直等考试再走,别让人知道。我每日公事之余,来给你开笔。”
徐元佐连忙拜道:“有劳恩师了!”
郑岳很满意徐元佐的孝心,叫他先去收拾住处,今晚好好温习《论语》,明日开讲。
徐元佐行了礼方才退下。
郑岳上任没有带自己长随,所有家务都是一个门房和两个健妇处置。从中也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