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不知名女孩。
也或许是――谢岚南。
一想到有可能是谢岚南在上面,陆迟便有些开心,连带着膝盖的酸麻及隐隐的耳鸣也显得不重要起来了。
在陆迟心里,谢岚南合该得到最好的,不论是学业还是别的什么,谢岚南都应是站在最顶端的人。大抵是从他有记忆来,再没见过比谢岚南更优秀的人了。
不过,若圣人不是谢岚南也没关系。圣人多难做,日日在沥矖宫中,没法出去喝酒游湖,不能上留香楼领略温香软玉。陆迟的神思渐渐跑远了,耳边没了厚重的钟声,多了冗长的祷告词,他愣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可一想到留香楼,他的脸腾地红了。那还是才考完科举时,不知谁领头,一众上安城的学子齐上留香楼,楼里红袖招摇,意气风发的书生在佳人添墨下不知留下多少皎皎兮似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回风之流雪等诗句。
留香楼是上安城最有名的风月场所,也是自诩为才子的书生最爱饮酒作诗的场所,单是为留香楼最出名的歌姬蕊霓姑娘写的诗叠起来就差不多有祈天塔那么高。
陆迟自然知道名声远扬的留香楼,但沈月明管他太严,来上安城多年,愣是连留香楼周围三里之地都没去过。
尽管知道沈月明知道后绝对会拿鸡毛掸子揍他,陆迟还是没受住诱惑,半是推拒半是自愿地跟着去了。
留香楼不愧为留香之名,连空气里都漂浮着脂粉味,甜腻勾人。路过的姑娘用锦帕半蒙着脸,眉眼荡着动人的媚意,状似不经意地回头朝他们一笑,那笑宛如一把小钩子,一下一下地勾人心肠。
陆迟没见过这样的场面,登时就把头低下去,不敢看。同行的人都笑他太青涩,连姑娘对他笑一笑都脸红。陆迟想换你第一次来这里,表现得肯定也没他好。
有道是不见蕊霓,不来留香。
他们那天来得巧,恰逢蕊霓登台。烟红色的层层薄纱被撩起,着一身艳丽红衣的蕊霓长扬水袖,念着酥软的唱词,露出一张貌若春花的脸。台下的人大多都被惊艳到,痴痴看着不说话。
只有陆迟却没多大感觉,更奇怪的是,他竟觉得这蕊霓还不若谢岚南好看。他还记得上次见到的谢岚南,轻袍缓带,长身玉立于茫茫白雪中,乌发雪肤,看起来如同万年的峰顶雪般冷然,可笑起来却潋滟。
不知比那蕊霓好上多少。
但是,怎么会想到谢岚南呢?
怎么会把蕊霓同谢岚南相比呢?
他定是得了失心疯。
秋闱放榜后,朝廷会御赐琼瑰宴,在琼瑰宴上皇上会亲自点出此次的状元,榜眼和探花,因此,民间又称琼瑰宴为状元宴。
往年的琼瑰宴上,皇上或是命赴宴的进士作诗,或是丢出一个朝政问题令他们作答,以此来选出前三甲。想来此次也不例外。
陆迟是不贪望那前三甲,他只求能平安度过这琼瑰宴,最好不要让圣上发现他是滥竽充数混进来的。
琼瑰宴摆在宫内常宁池旁,常宁池了养了荷花,但正值秋季,池中只余一些破败的断荷残梗,但好在周边的海棠开得如火如荼,增添一分了灼艳的色彩。
圣上未到,自然就没有开宴。陆迟拿了一壶酒,一盏玉杯,寻了个偏僻的角落,自得其乐地慢慢啜饮。皇宫中的酒不能称之为酒,应称为佳酿,这佳酿入口绵软,酒香幽幽,不像市井中七枚铜钱即可打来的一大壶酒,一入肚就火烧火燎,像是要焚尽五脏六腑一般。
他贪杯,这酒香味浓,就不自觉地喝了一杯又一杯,直到喝得颊生红晕,脸上发烫。池边放着一块块打磨得光滑的假石,原是作为观赏物,可酒的后劲太强,陆迟喝得迷迷晕晕,见到这石头,没想什么,直接躺了上去。他觉得累了,想躺着休息一会儿。
滚烫的脸颊贴上冰凉的石面,陆迟舒服地哼了一声,不由自主地往石上蹭了蹭。
池中养了锦鲤,陆迟躺在石上,这个角度,正好可以见到一尾尾锦鲤在池水中游弋。池水清澈,连锦鲤上的鳞片都瞧得分明。
陆迟半眯着眼,将手伸入水中,想抓住那条一直在他眼前晃的黑鲤。黑鲤随意地一摆尾,就轻松地从陆迟指间滑出去。
他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似乎不明白鱼怎么逃了。那条黑鲤又游到陆迟眼前,探出半个头。陆迟怔了一会,再伸手。
只见那锦鲤忽的跃上来,黑色鳞片上的水珠映着浅浅的月光,只一下,复又入水。陆迟抹去脸上被甩的水,不知为何,笑了起来。如此玩了一通,他像是累极,向后躺在石上,闭上了眼。
身旁的海棠花盛放,花香浅淡,一缕一缕萦绕在鼻尖。忽然,那总是挥之不去的花香无缘地消失,一股更加清淡的冷香蹿入他鼻中,十分好闻。陆迟迷糊着,感觉全身都置于这味道中。
他抓住一片柔软的布料,再次睡去。
侍卫见到睡在假石上的陆迟,本想上前叫醒他,身后的圣人忽然出声。
“别碰他。”
圣人的声音虽冷淡,音质却似珠玉相击,泠泠动听。侍卫依言退下去,余光不小心瞥到新即位的年轻圣人。他一如历代圣人,清冷高贵,但是他的眼神。
侍卫不敢多看,忙避开眼。
如果他没看错,圣人的眼神,就像是野兽见到猎物的餍足感。
四下里多余的人都被隔开,谢岚南慢慢地走到陆迟身边,一步一步,缓慢却慎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