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信了她,一会儿又想阿笙说得不错,无凭无据上门求药,人家岂会给?一会儿想岑叔叔命在旦夕,不知云姨来不来,一会儿又想真是没用,害叔叔中毒,却什么都做不了。一会儿想郑夫人竟然认识我娘,她为何会那样惊讶?一会儿又想,我娘死得那样惨,我还从未见过她。
他头昏脑涨,不知该去向何处,不留神撞了位腿残的路人,怔怔望着人家蹒跚离去,忽想:我还有阿笙啊,我要去见他,我不该对他生气,我要对他道声对不起。思及此,他使出青石山步法一路疾驰,只想立刻见到阿笙。
等他回到客栈,一把推开房门,张口便叫阿笙名字,不想另一人也在房中。那人神情阴鸷冷峻,他只有一只手,手里握着一把刀,那把刀不比传志这把锋利,刃上寒光却令传志炫目。他是付九。
他的刀,正架在阿笙颈间。
阿笙坐在桌边,低头把玩一枚铜钱。铜钱在他修长的手指中翻飞旋转,像是一只灵活的鸟。听到传志回来,他只是轻轻一笑:“师叔死了,我要为他哭,你连青石山弟子都算不上,何必跑到外头哭?”
传志诧异,阿笙明知他去做何事,怎会这样说?还未开口,便听付九冷道:“自己身上背着血海深仇,还有心思为仇家哭,少爷,你可好得很!”
传志并未答话,再一忖度方明白眼下情况:九叔已知阿笙身份,才如此生气;而阿笙这般说,是因为……他不能让付九知道岑青还活着。心思急转,又想到阿笙在大堂中假装哭泣,定也是为了隐瞒此事。为何?为何不能说?
付九当他心中羞愧才无言以对,当即喝道:“少爷,我知道你是被这小子耍得团团转,鬼迷了心窍才跟他勾勾搭搭,有了那等腌臜关系,既然知错,这些过往事情便不必追究,眼下——”他转脸瞪视阿笙,缓缓道:“我要你亲手杀了他!秦茗这厮活着时害我落梅庄,死了也不肯安生,要他的孽种来勾引我方家少爷,要害我方家血脉就此断绝,这等血仇,我要你现在就报!”
传志纹丝不动,望着阿笙想:为何不能说?怕给人知道?给谁?下毒的人?下毒的人不在南华剑?不在南华剑。那是谁?给他知道又如何?突然,他想起阿笙那句话:“大堂中人人都可能下毒,你要一个个去逼问?”
人人都可能?所有人……当然,也包括付九!
付九说罢,传志不答话,反是阿笙扬起下巴,淡然道:“你说完了?”他颈上是一把刀,只要付九那只手稍有动作,他便会身首异处。然而他像不知道这件事似的,微敛双眸,鼻中嗤笑。“家父一代英豪,岂会在意你骂他,世人白眼恶语,恰好拿来下酒。至于我,”他眸中一凛,冷声道,“我不及父亲万分之一,谁辱我一句,我却要加倍奉还。”
话音将落,他手腕猛然撩起,铜钱飞射而出,付九不及动手,便听铿锵一声,长刀顿时变作两截。阿笙食中二指向下一探夹住断刃,随即抬肘倾身,半截断刀自下而上直刺付九喉头。他两指挟刀,抬眼睇去:“你方家人若杀得了我,便来杀。”
“阿笙不可!”传志回过神来大叫一声,迈步上前急道,“不要杀他,求求你……”
阿笙瞥他一眼,松手退回,靠向椅背。传志舒一口气,道声多谢,转向付九:“九叔,当年方家的事还有许多疑窦尚未解开,等我们到达苏州,找那落梅庄主人一一调查清楚,再报仇不迟。且不说阿笙的父亲已经身故,便还在世,这血仇,这血仇……也与他无关!”
他先前在意阿笙身份,却舍不得与他断绝关系,将此事抛之脑后,如今一路作伴,两人心意愈笃,阿笙今日又以死相护,他岂能辜负?如今给付九一逼,不得不面临阿笙身份这一问题,方陡然惊醒:我喜欢阿笙,想和阿笙始终在一处,他是谁的儿子,又有何关?想通此节,传志只觉通体大畅,深深望着阿笙,笃定道:“九叔,你对我有养育救命之恩,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做的。你一心要我报仇,我当然会报,方家的仇,我从未有一刻忘记过。但你要我杀掉阿笙,却是万万不能。我喜欢他,对他一心一意,我过去不太懂,只知道我想和他在一处,今日我才懂。我喜欢他,想和他在一起,生和死都在一起。你若硬逼我杀他,那我只好杀,但倘若他死了,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付九一掌猛拍桌案,怒道:“这是威胁?!你胡说什么!我将你辛苦养大,为的竟是这一日,要你拿性命逼我!”
传志苦笑,轻声道:“我岂会逼迫九叔,我心里将你看作父亲啊……我本不想报仇,这样辛苦奔波,全是因为九叔你。”
听到那句“不想报仇”,付九怒火攻心,大步上前,一脚踹他胸口。传志不躲,生生受了,跪倒在地。付九破口骂道:“不想报仇?方传志,你不想报也要报!你他娘的姓方,你打生下来,就注定要报仇!若不是因为你,老爷少爷岂会惨死?你娘岂会连尸身都给人□□!却他娘的说不想报仇,你心肝何在!”他怒不可遏,拳脚并用打向传志,下手全无分寸,传志抱着头蜷起身子,一语不发,屋中一时只有重击撞上皮肉的闷响。
“够了。”阿笙忽道。
付九打红了眼,扯着传志发髻将他翻过身来,挥掌箍他脸颊。
“住手。”阿笙又道。
付九冷笑,举起手又欲再打,边阴声道:“你他娘的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