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们讲《史记》,闲暇的时候则会拿着《大齐全境概览图》很认真的对着自己的贴身侍女道:“浮欢姐姐,你看以后我向皇兄讨哪里的封地好呢?”
他皇兄偶尔也会将他抱在膝上,笑吟吟的打趣道:“不若孤封皇弟去做个北地王,驱逐狄夷,青史留名,可好?”
他的皇兄,便是后世史家口中的齐殇明太子。
当时朝中的大臣都认为殇明太子假以时日必将成为一代中兴之主,文帝更已为他提拔了一群年轻有为的大臣——其中最出名的就是风头一时无二的小裴大人——只待自己百年之后,爱子能够创出一代盛世,留名青史。
可惜纵使是君临六合坐拥天下,也敌不过天意弄人——殇明太子故世那年年仅十八,正是风华正茂的好年纪。
谁都想不到,向来健朗英武的太子竟会死于风寒。太医哆哆嗦嗦的说着太子出世时其实并不足月,又因太过勤奋之故,长久以来其实身体亏损已甚,此番病发看似小疾,其实已是病入膏肓而发于表,哪怕是华佗在世扁鹊复生也救不回来的。
文帝什么都没有说,甚至没有怪罪任何一个太医,只是罢朝三日。
三日后泰安殿上再不见那个春秋鼎盛意气风发的帝王,只剩下一个两鬓霜白的老者——一代英主惨遭丧子之痛,三日之内竟似老了十岁。
不乏有人说殇明太子死的蹊跷,只是文惠皇后最是温柔的性子,景弘更是幼弱不更事的年纪,向来以做一个安乐王爷为毕生理想,无论是谁都没有理由去害殇明太子。
殇明太子丧期过后,文帝下诏,立皇次子景弘为太子,居东宫。
同日发诏,迁吏部左侍郎裴彦为吏部尚书,拜参政平章事(即拜相),加东宫侍讲学士,知中书事。
东宫里那面西域进贡的落地雕花髹金框的琉璃镜远比景弘高得多,他茫然无措的看着镜子里一袭明黄锦衣的少年,犹未从自己一下子成了太子的事情里回过神来。
绝非是惊喜,反而多多少少的有那么些受到了惊吓的感觉,甚至于他至今都还觉得其实皇兄并未过世,这只是自己的一个荒诞至极的梦。
就试探着拧了自己的腿一下,旋即疼的猝然皱眉。
为他佩好玉饰的秀美少女看到了主子微蹙的眉头,便温声的问道:“怎么了殿下?可是这衣裳不合身么?”
“浮欢姐姐,我……”年少的太子声音有些闷闷的,带着某种焦虑和惶然的意味。
“太子殿下,再叫姐姐便是要折婢子的寿了。”浮欢笑吟吟的帮景弘理了理领口,“殿下聪慧过人,往日里那些学士不也常夸赞殿下么?殿下定然会成为不逊于陛下的一代明君的。”
景弘心中稍定,却还是忍不住咬了咬唇:“可……孤哪里比得上皇兄呢。”
浮欢却只是低下头仔细的帮景弘捋了一下袖口的饰带:“殿下就不要妄自菲薄了,授课的大人可就要到了呢。”
那是景弘第一次见到裴彦。
绯衣玉冠的男子背着手在看墙上的字画,景弘示意宫人不要通报,小心的走了进去。
而后忍不住盯着对方的手多看了几眼。
很好看的手——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那只手自绯色的广袖里伸出来,骨节分明却不至于瘦的嶙峋,青色的经络潜藏在薄白的皮肤下面,如同玉里的翠色纹路,精心修剪过的指甲并不圆润,却也不失于尖锐,一片片如同仔细雕出的玉片,嵌在指端,好看得分明。
手中握着的是一柄腰扇,紫檀木的扇骨看在眼里带来一种莫名的厚重感,没缘由的比栴檀香气更为凝神。
却又叫人担心这纤羸的手腕是否可以负载起这份重量。
不带半点雕花纹饰的羊脂白玉玦的扇坠连带玦上垂下的象牙白的冰丝流苏素淡的有些违和,偏又与那双白皙的手恰恰相衬。
“这位先生。”景弘回过神来,很恭敬的唤了一声。
那人闻言惊讶的转过身来便是一个长揖:“太子殿下,请恕臣失仪。”
景弘笑着道,“先生不必如此,是孤来迟了。”而后看着那人慢慢的抬起身,露出一张好看的面孔:浓黑的眉细若画出,眼形略显狭长,鸦羽黑的眸晶亮,唇却薄得依约显出些尖刻寡情来。
“臣裴彦,见过太子殿下。”朱衣玉冠的男人再次欠身,操着珠玉琳琅的嗓音款款的报上姓名,“幸为殿下讲业,臣不胜惶恐。”
景弘略微愣了一下。
太子的侍讲学士并非只有一个,除了专门教授太子学业的之外,一些才德兼优的臣子也可以为太子讲业。景弘本以为今天来会见到一个一本正经的老夫子,不想竟是个这么好看的年轻人,更没想到,居然还是那个名动朝野的小裴大人。
哦,在自己成了太子那会,他已是小裴相爷了——是了,绯衣玉冠,正是二品的宰辅装束。若是从一品的二令,便当是朱衣玉冠,正一品的天子三师与太子三师的腰间更要多一条描龙绣凤的绯紫云锦。
裴彦并不在意他微微的怔忪,只是笑的温柔,“殿下请坐。本该与殿下讲授治国之道,然臣听闻殿下并不喜欢这般枯燥的东西,便择选了几则《史记》中得典例与殿下讲一讲,或许也能让殿下有所心得。”
景弘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怎么喜欢上裴彦的,发现的时候,他是熙容帝,而他是他的太傅他的中书令,朱衣玉冠,金紫垂腰。
这个男人就像是天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