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修小心地放开黄少天,检查了一下喻文州和唐昊的状况,他们的呼吸如常,反而略略加快,唐昊继大量流汗和脸上乍现指印后,没再出现别的怪象,只是汗水一直挂在额头鬓角。喻文州比他反应轻微得多,除了心跳有些快,几乎看不出异样。
“叶修。”方锐说。
他的声音僵硬,叶修抬起头,只见一道手电光柱打在石壁上,映出一个直径二十公分左右、从圆心到圆周逐渐暗淡下去的圆。光晕一轮轮扩散开,圆心正中间,一个手印清晰地印在那里。
从大小到形状,到微凹的掌心和五指的指肚,它都给人一种惊心动魄的熟悉感。
那正是黄少天无意中一掌拍下的位置。
岩壁那么大一片,自己恰恰走了万中无一的狗屎运,按中手印,还差点在无知无觉中摔下青石道的事,黄少天是不知道的。在他自己看来,“无知无觉”这个词,也并不能套用在他身上。
他的意识清醒而连贯。
一掌拍在石壁上,手掌根隐隐发麻,黄少天甩着手,突如其来的光明刺得他双目生痛。那光不是一线,一束,一小片,是骤然泼洒开的大捧明媚的天光,在视网膜上画出炫丽的影。他大睁着眼睛,被刺激出的泪水从眼角滑落,肌肉也因不适而收缩,他却睁着眼,眼眶四周撕裂般的疼痛,像丧失了本能的对光的感知。
因为那光明是真的。
甩手的动作凝结了,黄少天如同被收入一张静帧cg里的人,轮廓和形态就此定格,维持着双眼大睁、嘴半张、手半举的姿势,呆呆地望着前方。
他正站在没膝深的长草里,草茬蹭得小腿发痒,金黄彤红的光芒洒了一身,洒了一地。天没下雨,薄阴的天空斜坠着不相称的太阳,天是凉的,日头是暖的,浅浅的灰浸着融融的红,空气湿湿沥沥,草上一窜而过的风带着漉漉的潮意,把人的眉睫都打湿了。
天高草低,草尖抱成团,攒成簇,似无数股烟从地下旋起,又似卧着某种多毛的动物。多汁的茎杆下压着旧年枯黄发脆的草茎,连片的黄底下又翻出层层新绿,七分黄,三分绿,绿中染黄,黄中透绿,四季的沙漏就在这草丛间一遍遍筛过,遗落的色彩分明起来。
太阳落下去了一点,黄少天终于转了下脖子,眼珠也吃力地转了一下。他死命闭了下眼睛,用手挡着光。
视线从指缝间平移开去,掠向草野风烟的尽头,然而没有尽头,连着草的是林,连着林的是山,连着山的是天。
耳边是江涛拍岸般的声响,沙沙声汇成一股股深流,静谧温柔地推送着,要把他揽进怀抱里去。这是林间的涛声。
第31章
1
黄少天一个人站着,左手大拇指传来若有若无的抽痛。最初他在冷硬的石地上醒来时,也只有一个人。
每个人都是一个人。
纵使他们相互扶持,共历艰险。纵使他们暂时密不可分,命运紧密相连。
可从未有哪一刻,“一个人”的认知如此冷彻明晰,透骨极寒,尖锐如一柄刺透冰层的长枪。那种被利器穿心牢牢钉死的感觉又回来了,黄少天看了一眼自己半举的手,夕阳似晕着黄色柔光的刀片,在青白的皮肤上贴刮,蛛网状的血管细细浮透着。
这次他身边没有叶修。
地上并未拖出他长长的影,他像一个走错了年代的幽灵,在一地长草间行走。另一种声音拨动了麻木的听觉,渐起渐响,一阵一阵的虫声浸入一浪一浪的林涛声,肆无忌惮地响着。唧唧的蟋蟀,铛铛的金铃子,吱吱的鸣蝉,还有蝼蛄,蚂蚱,油葫芦,具体是什么声,黄少天也听不出。他拖着步子走到哪里,哪里的虫声就如落潮般息下去,刚一走过,那一片的合唱又涨潮般泛上来。
这不是城市的静夜,绿化带旁,花坛里飘出的单薄的颤悠悠怯生生的虫声,蟋蟀不再绅士一样鼓琴,油蛉不再浅吟低唱,虫子们可着劲鼓噪,卯足了力气叫着,像要在秋霜降下前榨出最后的活力。虫声混在一起野天野地地响,黄少天都觉得有点聒噪了。
他没有心思去品味野趣,被勾起孩提的回忆什么的,那也要在有闲情逸致之时。
山麓的那一边,几道烟柱斜斜露头,明净到有点假的天空被染出几分斑驳。黄少天呼吸一窒:那是炊烟?这个三分似真、七分似幻的空间,竟许是有人?
他不是没想过自己落入了幻觉中,只是这幻觉未免逼真得过分,掐大腿、拍脑门,依次排除视觉、听觉或触觉的影响,去观察感受,眼前的景物没有半分变化。胃里的抽搐烧灼感愈加强烈,神思一片澈明,没有昏沉,更没有模糊空白。
天边一群灰点急速变大,从云彩下掠过,天清透,云的轮廓也分明,一朵一团,一线一挂,像一张凸透的画。这里实在是很美的,换在平时,黄少天大概能一口气拍上十几二十几张照片。
他望了望天,下定决心,朝烟柱的方向走去。
近旁的林子里隐隐传来人声,似乎有人在笑着喊着,黄少天犹豫了一下,不知为何涌起一股情怯。皮肤上窜起细密的战栗感,他想靠近看看,又无端畏惧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
这里的人,会是什么人?是人……是活人吗?
奔跑的脚步越来越近,笑语声也越来越清晰,带着稚气未脱的童音。这群人年龄不大,比战队训练营的孩子恐怕还要小。
是躲闪,还是迎上去?
被一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