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家见有人识货,乐得喜笑颜开,忙从墙上取下卷轴,平铺在几案上,格外殷勤介绍:“这位公子真是见多识广,评得精妙,一看就是饱学之士、懂得鉴赏之人!两位既然看上这《离乱书》,也算有缘。实话告诉二位,这可是从孟家子孙后人手里用重金购来的一批真迹,要不是孟家近年落魄,谁会把祖上珍藏的家底拿出来变卖?两位不妨仔细品鉴品鉴,过了这村便没这店,千万别走宝啰!”
易逐尘被他赞得甚为受落,一面拿眼瞟着北辰沁芳,神气十足地问:“大掌柜的高见呢?”
北辰沁芳可没他这般博学多才,平生所长买卖交易,诗文书画不过普通水准,歪着头研究半天,为难道:“易兄,在下是个生意人,读的书少。其实那上面的字……我没几个认出来。”
架不住被易逐尘在脚上用力一踩,随即改口:“是是,字写得怎样,且先不论,我看这奏书的真伪,值得商榷。”
那卖家当场变了脸,急着争辩:“这位公子,话不能乱说,你倒说说看,这《离乱书》哪里不像真的?”
这么一嚷嚷,周围的买家也被吸引过来,各自七嘴八舌地议论。
北辰沁芳怎会不懂这大魔头的意图?定定神,轻弹两下纸面,胸有成竹道:
“我说不是真品,自然有根据。其一,这种质地上好、薄透的素笺白纸,现今只有芦洲、湖阳出产,若在三百年前,便是东州廊嬛一带的特产,而且韧度极差,不耐久存。行话说‘纸寿千年’,此种白纸放置百年以上,容易受潮发皱,一旦保管不善,则会整张脆裂成碎片,断无可能像这样仅有边缘开裂磨损。
各位仔细看这幅字的纸质,虽然古旧泛黄,然触感柔软,边缘撕裂处富有规则,尚有毛边,可见韧性不错,正是当今芦洲素笺纸的典型特征,顶多几十年历史,绝非数百年前出品。如若不信,各位不妨用手轻拉试试看,个中区别一目了然。”
他这番侃侃而谈,登时把众人震住,无人加以反驳。
北辰沁芳续道:“其二,再看字迹本身。因为素笺白纸的透水性极高,笔迹稍有停滞,便会在纸上留下痕迹,直至渗透纸背。试想一下,那孟子休若是在悲愤之中奋笔疾书,必然下笔如飞,胸无凝滞,一气呵成,不可能留下太多墨点……”
忽然掀开奏书的背面,在众人惊呼声中将字轴翻转过来,果见背后墨痕点点,不是一般的密集。
“看正面或许不易发觉,就说这‘天’字第一笔,有谁写个短短的一划尚且要中间停顿?还有‘平’字最后一竖,正是书写者激情难抑的收笔之势,从正面看像是一气直下,力透千钧,从背面看,原来中途曾经略微顿住,为求形似又续添一笔……种种痕迹,多处可见,孟子休身为一介文人,区区一封奏折,何至于如此百般犹豫,落笔艰涩?如果是规规矩矩的正体还罢了,这是一挥而就的狂草,岂不说明临摹者正是小心翼翼模仿原作者的运笔和行书?单凭这两点,足以判定为赝品无疑!”
这段斩钉截铁的论述说完,那卖家脸都绿了,犹不肯相信,又取出几幅字画,一并摊在桌上,急道:“那么……请公子鉴定下,这些画作究竟是真是假?连这幅蝶舞夫人的画像,也是赝品么?”
蝶舞夫人,乃是息丰王朝时期出名的美人,当朝皇帝的宠姬,相传孟子休曾奉旨为之画像,却无人见过真迹。此时这几卷画轴中,就有一幅细笔彩绘的美人轻舞图,尤为引人瞩目,画中的女子身轻如蝶,舞姿翩跹,衣袂飘飘,说不出妖娆美艳。
易逐尘击掌赞道:“好一幅月下独舞图!着墨如行云流水,绝无繁复,笔触细腻传神,却不呆板,包括衣带上的纹饰都是如此灵动天成,惟妙惟肖,可称难得一遇的精品。”
旁边便有人评述:“此画有大家风范,看落款的印章,确是孟子休常用的‘四海大人’刻章,莫非是真品不成?”
还有几名画商凑到近前,互相讨论之后一致结论:“画风和用笔极为老到,颇具孟氏鼎盛时期作品的神韵。看纸张的陈旧程度和墨色,可确定不会晚于息丰王朝末年。”
那卖家仍眼巴巴盯着北辰沁芳,抱着一线希望。后者凝神注视画卷,又仔仔细细看了一圈,摸摸上面的印泥,肯定道:“还是仿
作!画是上百年的古物不假,印章也是真的,却不是出自孟子休之手。”
众人大惊失色,他已刮下些许朱红色的印泥,详细解释:
“大家看这朱漆,用指甲轻擦即可刮去,而画上的水墨和颜料却擦拭不去,证明渗透日久,无法消褪——同一幅画的印章和墨色,为何会有如此悬殊的差别?除非三百年前便有人作了此画,今日才盖上孟氏独有的刻章,否则尚有何种解释?再者,印章和画作如果出于同一时期,印泥盖在墨迹新鲜的纸面上,漆泥自然会与墨色掺杂混合,融为一体,不可析分,年月愈久,越发难以剥离。而这幅美人图……印记如此清晰,却与原图互不相干,就像八竿子搭不上边的美人,被强行拉郎配对。所以说,即便古画不假,印章也是真的,极有可能是孟氏后人为求字画脱手,擅自将孟子休的印章印在别人画作上。画得再好,年代越符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