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的闹剧未能有一项伤及龚忻分毫。她只是灰心了,这人世容不下妖容不下情,容不下人中龙爱上妖中人,她再不想修炼成人入轮回了。毁洞推山,断却人间路,从此她是水月洞天一方雄主,远离红尘,闲人勿扰。
然而在她兀自避世的四百年里,丑文羲未肯放弃。第一世,他英年郁郁而终,下得幽冥求鬼君赐缘,修改命书许他遇妖。鬼君不允,他便自己来找。
九世轮回,每一世其实他都遇见过龚忻了。只是孟婆汤叫他忘记前缘,心上人立在面前亦不能即刻相认。可龚忻记得的。即便换了皮囊,即便姓名庚辰皆异,她是蛇,蛇识人不需目视,唯有一根信子,辨出了往昔。
辨出了也不敢相认,总是狼狈逃离,一躲再躲。做女子躲不掉,索性化男儿;此山躲不掉,便翻山越岭往他乡,钻入密林深处幽谷巨罅。即便如此,那人仍是来了。
丑得不被人喜欢,笨到经年独活失语失智,舍弃了为人的所有追求与向往,跨过了轮回宿命,筚路蓝缕创出一条直抵心门的路,得来一个首肯,许了他这一世的有缘有分。
卢蝎虎什么都不知道,知足了。
龚忻什么都记着,亦知足了。
缘否劫难,唯一语应对:“去你妈的!”
——虎子又学会了一句人话。
真他妈不怎么样的人话!
第17章 十七、蛇性不餍足
别看堂堂山主活了八百年,自诩上通天文下晓地理什么稀奇古怪都见识过,唯独伺候孕妇这件事,他实在嘴硬不起来,灰头土脸地承认自己就是个纯粹的门外汉。而照顾孕夫,更连书本上都查不到了。特别抓瞎!
诚然,龚忻自己生过孩子,不过那是蛋不是人,最长一次就是怀虎子,统共也就三个月。
又诚然,卢蝎虎也生过孩子,不过也是蛋,每次孕一月,除了肚子涨,没啥特别的感觉。虎子乃例外,并且严格来说,虎子仍是蛋,不过直接在他肚子里孵化了。
于是卢蝎虎这第三胎怀得可谓是跌宕起伏,叫整个洞府鸡飞狗跳。
两、三月时吐得昏天黑地,吃得更少,成天恹恹贪睡,本来瘦削的人硬生生又消下去一大圈。把龚忻急得早春时节漫山遍野搜罗食材,变着方儿做酸甜可口易消化的吃食给小子试着吃。但凡他能吃下去超过半碗并且不马上吐的,当即叫边上跟着的小精怪执笔书记,保证常做常有。
四、五个月胃里头好歹消停了,天候渐暖,衣裳单薄身子藏不住,眼见着卢蝎虎的小腹隆了起来。他倒只好像发胖了似的毫无自觉,不吐不乏胎相也稳,便又开始带着虎子活奔乱跳地在山里头皮。上树采果、踏溪捞鱼、掘土翻蕈,闲来还不忘登高一眺,抒发慷慨的情怀,虎子固然顽得不亦乐乎,每每却把龚忻看得心惊肉跳,腿肚子打哆嗦胃里头直痉挛,头皮都炸起来了,后脊梁一阵阵发汗发凉,恨不能晕死过去一了百了。
总算连哄带劝有惊无险保足了七个月,山中亦暑热,卢蝎虎是身也重背也疼,腰上宛如盘了个千斤坠,坐不住躺不起,走路撇着腿呼哧带喘,动作笨拙迟缓,成天光坐着都能汗流浃背,自身后看过去,实在好像只大懒熊。越吃力肚子里头小家伙还越不省心,睡醒了就拳打脚踢动如脱兔,一天得翻好几个筋斗。气得虎子忙不迭为“亲妈”打抱不平,瞅准卢蝎虎肚皮上顶出来的小拳头,张大嘴狠狠咬了下去。
结果拳头没咬着,咬疼了卢蝎虎。
龚忻揪住他小尾巴倒提起来连扇几下屁股,不无担忧:“尚在娘胎里就不放过,这娃的醋劲儿可太大了。”
侧卧在逍遥凉床上的卢蝎虎则操心别个事。
“哥……”
听他心里那个小声音含羞带怯地低低唤来,龚忻顿觉不妙,扭头一看,捂脸闷笑。
“怎、怎么办呐?”
“能怎么办?”龚忻甩手一抡,就见虎子擦着洞顶划过一道悠长的虹弧,径直飞出门去。再打响指落下石门,俯身勾住卢蝎虎的衣带哑声道:“谁叫你喜这一口呢?不许我咬,倒叫臭小子得个便宜,莫非让他来给你舒服了?”
卢蝎虎双颊涨得通红,啐他:“呸!”
龚忻自胸腔深处震出得意的哼笑:“那你是想要个母的呀,还是公的?”
卢蝎虎脸快埋到胸口了,心念却转得无比快,简直可算脱口而出:“这样好!”
*********************************再咔嚓
所谓贬作凡人,却并非修为封禁彻彻底底成了人。龚忻到底是修得了角的候补大蛟,自身已带几分仙气,杀人亦是为着救人,所以天上单单派了个芝麻绿豆的小吏下来传达几句斥责,抹去尖角,叫他闭门悔罪。
可既然没了角,大蛇的威风也顿时弱了几分。更有甚者,蛇身确实矮了不止一星半点,再也不能顶天立地地竖在洞当间,生生缩了一大半。蛇头蛇尾抻直了站卢蝎虎跟前,才比他高俩头,脑袋小得只有个泡菜坛子大,跟原来一比堪称袖珍。
故此,山主大人心里头闹别扭,好面子,就不爱在小子跟前现出原身来。当人就当人!横竖他人身修得阴阳通杀,做人也是驾轻就熟得心应手,别人家妖怪道行浅化个人身还怕不稳怕露馅儿,他奉天命做人,压根儿不费劲儿。
唯独行好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