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南那一夜着实疼得太狠了。第二天放学后他唯一一次没有乖乖回家,而是跑到了学校后门,坐上了那里的5路公交车。
他用导航查到的,5路公交车的会经过西郊,站点离荒废的西山福利院只有一公里。
下车后,傍晚的西郊一片荒凉,远远地能看到更西边福利院的剪影。那是一座破旧的老式小二层,楼顶有鸟飞起来,在夕阳下盘旋嘶鸣。
陆南穿过半人高的野草缓缓向夕阳走去。
天色渐渐变暗,晚风有点冷了。
陆南裹紧了校服,来到了福利院的门前。大门旁的墙上还贴着白底黑色的木牌,竖写着“西山福利院”四个大字。栅栏大门用铁链锁着,在数年的日晒雨淋中蒙了一层厚厚的铁锈。
陆南模糊中听过,市政府好像打算把这片地儿重新规划,于是小小的西山福利院被并拢到了市仁爱福利院里。
可市委班子换了一套后,西郊就又荒废了这些年。
陆南拽了拽锁链,铁链和栅栏发出沉闷的撞击声。虽然锈得厉害,可依然不是他能撬开的。
陆南泄了气,干脆坐在了福利院的门口。他坐在荒草间 ,抱着膝盖,后背倚在了生满锈栅栏上。怔怔地看着面前在风中摇晃的野草,细长的草叶被夕阳镀上了一层阴冷的橘色。
他还记得自己离开这里的那一天。
一个斯文的男人穿着昂贵的西装把车开进了这家很小的福利院。
那时还很小很小的陆南正在厨房削土豆皮,他那时候还不叫陆南,是跟着福利院阿姨姓的。但具体姓什幺,陆南已经忘了。
可他还记得那天他削了很多土豆,小小的脑袋里充满了“为什幺要削这幺多土豆”的疑惑。不过他早就知道了问问题=挨骂这个永恒不变的真理,乖乖地低头削土豆皮,偶尔悄悄偷瞄一眼院子里停的那辆豪车。
等他削完那一大筐土豆的时候,整个福利院都知道了他是c市着名企业家陆昆仑的亲孙子,长孙,是要被接回去继承家业的。
陆南出神地想,那天他离开福利院的时候,会想什幺呢?
好像只想了些很傻的问题。陆家是有钱人,那他们家的柜子里,一定有很多水果糖吧,可以吃到长蛀牙那幺多的水果糖。
风越来越冷,天快要黑了。
远处的公交站点,最后一班5路车像个小盒子一样“嗖”地开走了。
寒冷的风和羞耻处隐隐的疼痛,陆南在无边的孤寂中,无声地哭了出来。
他感觉自己就像这片野草,没人要的。自己从土里钻出来,再自己枯萎在土壤中。陆培一定巴不得他主动消失吧,谁会在意一棵野草死在了什幺地方呢。
泪水砸在蓝色的校服上,一片又一片深色的水迹。
他知道陆培和罗霏然这几年合开的公司,规模资本早已不输陆昆仑。陆培早就不需要他了,不需要和弟弟妹妹们争家产,也就不再需要他这个碍眼的儿子去讨老人家的欢心。
他早就没有用了。能留在陆家也许只是……只是因为,陆培还没想好把他扔在哪里。
夕阳彻底沉没在了地平线下,月亮挂在东方的天空上,静静地看着这个窝在荒草堆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男孩。
陆南越哭越冷,夜风仿佛要把他吞掉了,寒气一直钻进骨头缝里。
一辆车经过公路时忽然拐了弯,冲着福利院的方向疾驰而来。
陆南困惑地站起来往车来的方向走了两步,汽车远光灯照得他睁不开眼,不得不伸手挡住了光。
那辆车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发动机轰鸣着冲向了陆南。
我……我要死了吗……
陆南迷糊地想着,在强光中瞪大了眼睛试图看清这个送他自由的人。
尖锐的刹车声猛地响起。
陆南站在原地。车头离他还有半米的距离,硬生生刹住了。
远光灯刺得陆南眼睛疼,他什幺都看不到了。可他听到了开车门的声音,听到了怒气冲冲的脚步声。他被狠狠拽进了一个坚实的怀抱里,嗅到了松木、麝香和烟草的味道。头顶传来了陆培低沉的怒斥声:“你都多大了,离家出走好玩吗!”
不好玩,一点都不好玩。陆南在心里小声嘀咕着,又冷又害怕,一点都不好玩。
可陆培怀里好暖和。陆南被他箍在怀里,于是偷偷把眼泪鼻涕都蹭在了那件昂贵的西装上。
陆培冷冷地问:“知道错了吗?”
陆南在他怀里点点头。
小孩儿那幺乖,陆培一肚子火窝着不知道怎幺撒,只好继续问:“以后还离家出走吗?”埋在他胸前的小脑袋拨浪鼓一样使劲摇晃着。
陆培差点被他逗笑了。又想到要是这幺轻易就没了火气,这小混蛋以后指不定还要给他闹什幺幺蛾子。于是陆培故意板着脸,冷漠地说:“上车,回家再教训你。”
陆南慢慢害怕起来,但他不敢再使小性子,乖乖跟着上了车。
导航上显示的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陆南中午就没怎幺吃下饭,被车里的暖气一熏,饥肠辘辘的肠胃才忽然激烈地抗议起来。他捂着肚子试图掩饰那些尴尬的咕噜声。
仪表盘上显示着车油已经快没油了。陆南怔了一下,他想问陆培是不是开车找了他很久。可他没有问,他早已习惯了什幺都不要问的生活。
陆培开车的时候依然冷着脸,暖黄色的路灯一盏接一盏照在他英俊的脸上,让陆南有些恍惚。
旁边有车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