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桑分开了。
黎桑听了这话,愣了愣神,片刻才淡淡一笑,道了声好,便翻身跃窗而出,消失在渐渐亮起来的天色里。
周絮看着黎桑消失的背影,笑,每次他都是从这窗户跳出去,第一次刺杀他的时候是,现在也是。
黎桑走后,周絮又靠着床眯了片刻,直到泊如在外边砰砰砰地敲门,一叠声喊王爷王爷。周絮被吵醒,本没什么好脾气,心道这泊如越发没规矩了,怎敢扰了王爷睡觉,胆子这样肥!
周絮没好气地开了门,泊如猝不及防地滚进了屋,哎哟了一声,看王爷没什么好脸色,立刻从地上爬起来恭恭敬敬地跪下道:“王……王爷,您答应皇上今儿要去谢侯爷的处决现场坐镇,现在已经巳时了,再不起恐怕来不及……”
听泊如那么一说,周絮的脑子渐渐活络了过来,确实有那么一回事。
泊如偷瞄了一眼,看王爷的脸色渐渐没这么臭了,忙唤人来服侍洗漱穿戴,怯怯地说道“王爷,今儿奴才就不跟着您去了罢……”
“怎么?”周絮奇道。
“这谢侯爷今儿斩首示众,场面不大好看……”泊如瞟了一眼周絮,看他面无异色才敢继续说:“奴才晕血,恐怕……”
“……”
皇上备的轿子早已候在王府外,周絮匆忙梳洗毕,就由众侍卫簇拥着上了轿子。
已过中秋,这天却意外地特别热,周絮坐在轿子里,用手巾擦了一把汗,昨晚折腾了大半夜没睡好,今儿也不怎么困,反而满脑子都是翻云覆雨的fēng_liú画面,黎桑意乱情迷的样子真是……周絮顿感燥热,给了自己一巴掌,骂了自己一句下流。
不多时,周絮听到街上人声渐渐嘈杂,打帘子一看,黑压压地挤满了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皆是平头百姓,交头接耳地议论着,周絮零零星星听到了几句,无非是猜测这谢侯爷会不会哭天喊地,今儿来观刑的大人物是谁,他的同党会不会来劫法场云云。
对于围观行刑的众人来说,最愿意看到的就是两种情况,刀下留人和劫囚,以后说出去比戏文还要精彩。刀下留人怕是不可能了,谢侯爷反贼的罪名已经坐得十足十实,劫法场的话……
大概也不能,青衣会的人不至于那么傻,这行刑现场一定早已布下天罗地网,这种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青衣会应该不会做。
推测是这般推测,周絮心下还是有些忐忑,万一青衣会今天刚巧来了,万一黎桑也掺和了,万一……啧,哪有那样多的万一,何必自己吓唬自己,周絮安慰自己道,擦了一把额上的汗。
轿子停稳,众侍卫早为周絮开辟了一条路,沈廷尉、监斩官侍立在外,一看到周絮出了轿子,便礼数周全地恭迎叩拜,把他引向高台处的雅座。
一路上,围观的百姓们议论纷纷,万没想到,今儿来围观行刑的大人,竟然会是贤王,这可真是从未有过的事,这天下第一纨绔什么时候转了性子,不仅沉迷风月,还对杀人有了兴趣了?真是出人意料的奇事一桩。
周絮叹了一口气,烈日炎炎,要不是皇上的意思,他哪里愿意来看这英雄末路的惨烈行刑。
高台的桌案上已经备了茶,摆了各色点心瓜果,两个侍女立在雅座旁,替周絮打着扇子。高高地朝下望去,一眼看到行刑台,周絮腹诽,这哪里是来看行刑,简直就是来看戏罢,真荒唐,难怪世人说贤王是第一纨绔,都是被旁人惯出来的。
沈廷尉殷勤道:“贤王大人,距离行刑还有两刻钟,今儿热,您先喝点茶,待会我命人送点冰镇西瓜来罢。”
周絮一听忙摆手:“不用不用,这样就够了。”来坐镇行刑还吃西瓜成什么样子?眼前是血淋淋的肉块,口中是红艳艳的瓜囊?周絮想想就觉得有些反胃,喝了一口茶,压压惊。
沈廷尉知贤王与皇上亲厚,便殷勤赞道:“这谢侯爷勾结乱党,理应凌迟处死,但圣上仁慈,念他祖上三代为朝廷立下过许多汗马功劳,判了个斩首,当真仁厚。”
周絮点头笑笑,不打算多作理会。
一刻钟后,几个官兵押着十几个穿囚服的人出来,这排头第一个,便是谢侯爷。
这谢侯爷在狱中定是吃了不少苦,胡子拉碴,两颊凹陷,和之前那个精明圆滑的谢侯爷比起来,判若两人,周絮倍感心酸地叹了一口气,好歹他也帮过自己与黎桑见面,没想到再见时,却是刑场上。
囚犯们人字型排开,跪下。
烈日蒸得人睁不开眼,谢侯爷竭力做出视死如归的潇洒模样,但灰白的嘴唇颤抖不止,但见愁云荏苒,怨气氛氲,周絮垂下眼,不忍心再看。
“王爷,时辰已到,准备行刑了。”沈廷尉坐在一旁,与周絮道。
周絮不言语,喝了口茶,抬起眼朝围观人群扫了扫,突然眼睛一直,心中咯噔一下,面色青白,在乌乌泱泱的众人堆里,他看到了那个化成灰都认识的人。
那个人也越过人群,直勾勾地盯着他看,眼神锐利凛然。
周絮倒吸一口凉气,捧着茶杯的手不住地颤抖。
黎桑啊黎桑,你来这里做甚么!
周絮急得心神大乱,难道他真打算做劫法场这种傻事不成?虽然戏文里老唱话本里常写,但现实中,劫法场这件事,十有八*九是不成功的,偷鸡不成蚀把米,为什么要干这等冒险的蠢事!
你要真是必须救谢侯爷,倒是与我说,我与你一道想法子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