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有一点挺没意思的。”
我问:“什么?你想说六虚门其实也不过是濯秀的附庸?”
他从石头上一跃而起,头也不回,朝着船上去了,只有风把这孙子的笑声向我吹来:“秦师兄怎么会觉得跟我平起平坐?”
第14章
下雪了。
我推开窗子,见外面搓棉扯絮一般,忙跑到甲板上。两岸铁青的群山与阴霾的天空洇成一片,雪片在这寥落樊笼中缓缓飘落,被江波一卷,旋即不见。
无情的白、冷漠的黑,既对峙、又相拥,天地就如一幅浩瀚水墨。
我看得入神,直到打了好几个喷嚏,才回屋里翻了件毛皮背心穿上。
再出来时,英长风也上了甲板,手挽长弓,仰天射去,一道尖啸冲天而上。
我道:“这是?”
英长风笑道:“前面是我大哥的庄子,打声招呼说我们到了。”
英家兄妹的娘是英大帅的续弦,前头还有个异母的大哥,据说体弱多病受不得寒气,故而没住在银辔水寨,而是坐镇归云城郊,管着烈鬃江下游的漕运。
果不其然,不久我便听见江岸上也有哨箭破空。
英大公子的庄子到了,那就离归云城不远了。
沈识微也听到了哨箭声,出了舱房。这厮平日穿得金碧辉煌,今天却是一身褐,冠上也不见了金玉,不过肩上那件沉沉的黑貂风氅还是暴露了他的本性。
他与我们打了招呼,笑着对我道:“怎么?秦师兄还穿昨天这身?”
这分明是湾湾乡土剧里恶毒女配挤兑女主的台词。听得我一愣,他睡了一晚起来,怎么突然变low了?
谁料英长风也附和:“秦世兄,要进归云城了,换件衣服吧。”
我这才记起,按真皋人的多数民族政策,汉人禁着鲜亮颜色。大瀚朝眼看药丸,南方半陷入无政府状态,衣衫僭越早没人管。否则沈识微这厮是八岐大蛇也不够脑袋砍。
我忙回舱里脱了身上带绣花的杂色袍子,找了件暗蓝近黑的换上,见沈英二人没再反对,料想可以过关。
冬天水枯,两岸露出了长长的沙岸。船行向前,两岸的村庄人烟渐稠,有孩子高笑呐喊着追着船只丢雪团。又行了几里,天边现出了一抹黛色高墙,江中行船也渐辏集,这便是近了烈鬃要枢归云城了。
我站在船头,冷风吹得喉咙痒痒。我干咳两声,心想若是此刻能即兴吟首王霸之气侧露的好诗,必定能吓得沈识微屁滚尿流,将英长风收进麾下。但搜尽枯肠,除了“远看城墙锯齿齿,近看城墙齿锯锯”外啥也想不到,只得作罢。
隔壁小船上英晓露也站上了甲板。妹子今天一袭青衣,撑着一柄油纸伞挡雪,唯一的艳色便是伞上绘的点点红梅,真是如诗如画。
我正看得入神,脚下的甲板却一阵波荡,舱后的船工大骂起来,还连连冲水里吐口水。
我探头一看,就又马上缩了回来。撞到船的不是别的,却是三具浮尸,用破布搓的绳子在腰间绑成一串,已涨成巨人观,分不清男女,只看得出有两个是孩子。
英长风面露不忍,沈识微神色如常,只有我吓了一跳。小船上的英三小姐却是呼的一声收了伞,对自己船上的船工吩咐了几句,又施展轻功蹦到了大船上——上次她这么海盗般跳舷时好歹下了锚,这次两条船都开着,看得我的心都漏跳了两拍。
英晓露上了大船,对我们道:“我叫船工把刚才的流尸拖去岸上埋了,等会儿小船自己赶上来,我和你们一起登岸吧。”
英长风满眼赞许,照例不说话,只点点头。
英三小姐自己倒是浑然未察,凭着栏杆,把油纸伞又撑了起来。
码头渐近,随波而来的垃圾越来越多,幸而再没有尸体。大船穿过厚厚的城墙,入了内河,在码头下了缆。
好几日没下船,这会儿站在平地上,大青条石也在轻轻摇晃,我还没缓过劲,突然呼啦一声,身边就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无数破碗和黑手在我眼前摇晃,恶臭中人欲呕。
秦湛身材极其高大,放眼望去,所见都是黑压压攒动的头顶,也不知我们身边围了多少乞丐。我忙侧身想护住英三小姐,却见她哥和沈识微早一左一右的把她夹在了中间,看来只有由我来尽开路之责。秦湛这彪形大汉的体格终于派上用场,我前推后挡,拿出在春运火车上上厕所的劲头,才领大家杀出了重围。
气还没喘匀,就见英晓露频频回望,一边伸手往荷包里掏。
我心中一惊,刚想阻止,沈识微已经抢在了前面:“三小姐,别。你一片慈悲心,但若此时布散,乞儿必要争抢殴斗,这又近水边,怕有伤亡。我们还是先进城吧。”
英三小姐低叹了一声,勉强算是同意。
出了码头,已有人带着马来迎,英家大哥派快马进城,此时已经等了我们一阵了。
归云城本应是方物毕会、商贾蚁聚之地,如今却也萧索起来。流民满街,一个个黄如经纸,一个个瘦似豺狼,填街卧巷。我们一行人马肥裘暖,本该趾高气昂,但迎着流民夹道投来的空洞眼神,反而有点像被游街。我只得盯着马起起伏伏的前肩出神。
我们跟着来人出了横街,转上大路,见路边开着芦棚,挤满了衣履褴褛的避雪人,一眼望去,几不见头。
我问:“这是……?”
替我牵马英家人道:“这是文公子开赈的粥棚。”
我想起久安大德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