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一整衣冠便走过去,临窗而立,突出一手,将窗开了,纵身便跳出去,还回身再将窗合上,防那风沙吹进户里去。
粗砂厉风打来,良畴一改客栈里青涩面貌,单手宽袖一挥,一支直笔手中悬一悬,身前猛地一打,那风沙到他面前仿若都被一堵墙挡了,不能近前。
良畴右手食指略曲,递到唇边,一声悠长哨声,被风沙掩了,也不知何人能听得见。
瞻瞬间一只巨鹰远处长啸一声,双翼宽似能遮天蔽日,眨眼间便掠到眼前。
“嘘。”良畴轻抚它羽翼道,“客栈里可都是对咱们有疑的人……”
便将一卷细帛塞到那巨鹰脚爪上绑着的细竹筒里。
“走吧。”良畴道,“飞快些。”
那巨鹰颇听他的话,当真一声不叫,拿喙轻轻触一触他耳廓,跳出几步,哗啦一声双翅张开,便划风飞去了。
良畴见它走了,便又跳回窗里去,仔细将窗闩上了,将外衣脱了,躺到床上闭眼小睡。
到半夜里,偃云坊坊主弓卿窗门被叩得磕磕直响,便起身将窗启了。
一只巨鹰兀地闯进来,在弓卿房内鹰架上站定。
“良畴叫你来的?”弓卿问道。
鹰哪里会回他,只叫一声。
弓卿便低头将它足上细竹筒打开了,取出那一方绢布来。
一看之下眉头便蹙紧了。
“……这姜百里与唐逢春,竟是这般关系……”
之后便又大笑道:“好得很。”
☆、十八
风沙足起了将近一日两夜,再是急着赶路,也不想弄成个土人,六人拘在客栈里,算是作个长歇,亦不是坏事,多养养精神。
唐逢春反倒少些急躁,姜百里看来却过于悠闲了。
连早晨良畴来寻,说要给唐逢春作首诗,他都笑应了,似极为亲厚地拍一拍良畴肩背,说一句有心了。
明明是往日里没有这般好脾性,难为第九宗要疑良畴夺室。
唐逢春这一日二夜里便在客栈里溜达,将这小小一间客栈角角落落都看了个仔细,到了第二日天黑,连酒坛子都要掀开瞧一瞧。
姜百里反正无事,唐逢春四处看,他便跟着四处走,唐逢春掀酒坛子,他便抱着手在一边看他。
“姜百里。”
“嗯?”唐逢春忽然开了口,还是叫他有些受宠若惊。
“喝酒么?”唐逢春道。
“漠里酒烈,不适宜夜里喝。”姜百里道。
“正好,省得与你分。”唐逢春道。
“我话未说完啊。”姜百里道,“但是逢春请我,我是一定要喝的。”
唐逢春不跟他废话,一手开了两坛酒,一手提一坛,咣地重重摆到桌上。
“酒碗呢?”姜百里问。
“这么细致?”唐逢春看来兴致不错,自己一手提口一手托底灌了一大口,不想却呛着了。
“果然是烈酒……”唐逢春道。
“我何时骗你。”姜百里便笑道,也学他托着酒坛子豪饮。
唐逢春笑道:“果然是漠里长起来的。”
“要认输了?”姜百里放下酒坛,手背下巴上一抹便问他。
“什么认输……叫你一同喝酒,又不是要与你拼酒。”唐逢春道。
“蜀中的酒淡么?”姜百里好奇问道。
唐逢春摇一摇头,再灌一回。
旧日未出唐家堡,方接了任,取了令牌回来,师兄弟都要叫他请喝高升酒,酒水伴小食,都少不了的,如此腰包空一回,醉里高歌多几声。
然而长沟流月去无声,意气风发时亦不知几年来能有如此变故,本以为自己是青年才俊,不想现下只是个落魄弃徒。
唐逢春一口一口灌酒,前襟湿一大片,姜百里不去问他想什么,只同他一道,一坛酒饮尽了,再开一坛,这客栈里想必也是不缺这几坛子酒,便宜了风沙里人。
姜百里道二十余年成一梦,唐逢春点一点头道,是,大梦一场啊。
二人未醉意先醉,酒一烈,平日里虚与委蛇的一套说辞便斩开半分,男儿烈性寻常酒里便可得,更不用去说大漠里天地浩渺,醉里去看,什么江湖之大,山河广阔,家仇还是情仇,都是故事。
光有愁情不足,偏要豪情改过愁情。
“逢春。”姜百里手里抱着空坛,坐在桌边道。
唐逢春双目微闭,倚着一坛酒,手指在桌上轻叩,不知何处的软调小曲在嘴里哼着。
唐逢春不应他,姜百里也不觉不快,单手提着坛口倒,酒水先给手指尝过,才轮到舌头去尝。
“姜百里。”唐逢春却自己再开口。
“嗯。”姜百里又清出一个空坛,再启一封。
“你晓得哪里的酒最淡么?”唐逢春问道。
“自然是江南。”姜百里面上不显,分明三坛烈酒下肚,神色还是这副清明模样。
“是。”唐逢春面上苍白,喝了酒却是单红耳廓,一张脸面越发白,“江南酒水也淡,连茶水都淡些。”
“都是淡的,岂不是无味……”姜百里嘟囔道。
“江南啊……也无味,也……”唐逢春想了许久,自己习武多年读书却少,想不出一个词来说道。
“维醹。”姜百里便好心替他补上。
唐逢春笑里几分醉意,一抱拳道:“谢过姜兄。”
“又见外了……”姜百里道,“唉,唐逢春啊,你怎么不信我?”
“信你什么?”唐逢春一双眸子本是淡些,喝了酒又似是浓些,盯着酒坛不放,看来十足十一个酒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