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澜认出来了,这些人,都是萧家的旧人。他茫然无措地眨着眼:“我……我活着呀……怎么了?”
黑衣人痛苦地轻轻一颤,跪在了地上:“小少爷,戚无行……戚无行传信回京,说您……说您跳下城墙。”
萧景澜茫然摇头:“我没有死……城墙那么高,我怎么爬得上去。是戚无行……戚无行药断了我离开的念想,才会撒谎……”
黑衣人跪在地上,深深地低着头。
萧景澜恍惚中紧紧抓住了最重要的事:“大哥……我大哥怎么样了?”
黑衣人拳头握在了泥土中,颤抖着说:“皇后……皇后前些日子……病逝了……”
萧景澜看着崇吾郡高高的城墙,看着这座牢笼,这片月色,他好像仍然什么都不懂,却又好像忽然全都明白了。
大哥……大哥那天夜里,是来向他告别……
病逝……
病逝……
萧景澜摇摇晃晃地站在风中,一口鲜血从喉中喷出,苍白着脸摔倒在地。
黑衣人惊慌失措:“小少爷,小少爷!”
萧景澜恍惚着看向月色,他那口鲜血喷涌而出,他混沌的头脑竟清明脸一瞬。
昔日的家臣还在他耳边急切地呼喊着,萧景澜却好像从未活得如此明白过。
他说:“我大哥,说病逝的吗?”
黑衣人们沉默着狼狈着:“小少爷……”
萧景澜缓缓从地上站起来,又一口鲜血喷出。
黑衣人痛苦地颤抖着:“是……是戚无行派人传信回京,说……说小少爷您跳下城墙而死。皇后……皇后本就为了萧太后过世之事心情抑郁不安,又……又听闻小少爷跳墙,一时……一时心魂俱碎,服毒……自尽了……”
萧景澜摇摇晃晃地站在风中,那张清秀柔美的脸映着月光和崇吾郡呼啸的风沙,被残忍的天命雕刻出锋利的模样。
他轻轻颤抖着,慢慢擦去嘴角的鲜血:“服毒自尽……我大哥他……服毒自尽了……”
黑衣人们急忙说:“小少爷,您……您不要太伤心了,既然你还活着,我们就送你离开崇吾郡。皇后……皇后若泉下有知,也会放心些啊。”
萧景澜轻轻摆手:“你们回去吧。”
黑衣人们不肯,苦苦哀求:“小少爷……”
萧景澜的声音轻若浮萍飞絮,在呼啸的风沙中几乎听不到声音:“我以为……只要我认命,就不会再有人,因我而死。我错了,是我……是我错了。我天生便是个祸根,爱我的,怜我的,甚至想要救我的,都会因我而死。你们……走吧。”
黑衣人们担忧地拦住他的去路:“小少爷,皇后已经去了,我们一定要带你离开这里……”
萧景澜轻声说:“你们回去吧,戚无行……待我很好,他是边关大将,你们也看开些。大哥已经走了,从此之后……你们也各自谋生,不必再为萧家奔波了。”
黑衣人不肯走:“可是小少爷你……”
萧景澜轻轻笑起来:“戚无行待我很好,真的,他只是……不喜欢旁人离我太近,你们快些走吧,不要再来见我。”
他知道了,凡是在意他的人,都会死。
他就是个祸根,天生的。
戚无行把他囚禁在城中,让所有试图带他离开的人死掉,不管是褚英叡,还是他的大哥。
想还他自由的人,都死了。
这身血债,只要他活着,就只会越来越重,越来越多。
他走不了了,但他还能选择结束。
崇吾郡北方的城墙,为了防备草原骑兵而建立的那道城墙。
若跃下去,便可一了百了。
萧景澜自幼体弱。
他拿不起剑,骑不了马,走两步路就喘,活生生是个小废物。
可这一夜,他却爬着十余丈高的城墙,一步一步攀爬着台阶。
双腿发软,手指惨白,近乎手脚并用着,慢慢爬上那道城墙。
他从小怕累,又怕死,笨的出奇,却总想要好好活下去。
可他再也没有力气活下去了。
他的兄长,死了。
因他而死,在宫中服毒自尽,他甚至没来得及见兄长最后一面,只能在梦中哭喊着追逐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从此,人世间只剩他孤身一人,浑浑噩噩的活着。
或许从此不知世事,或许还会害死更多的人。
戚无行对他的执念已成痴狂,凡是试图带他离开的人,都会死在戚无行手中。
他的兄长为他而死了,他又怎么还能活得下去。
萧景澜吃力地缓缓爬上台阶,苍白的手指抓着落满风沙的石头,无声的泪缓缓落在尘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