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落中的所有人,包括流川侯云胜雷,是看着那强大魔族是怎样慢慢跪在韩亦幻眼前的。
没有一丝犹豫,似乎早已做了这般打算。
他连跪下时,都死死盯住韩亦幻的脸。那参杂着哀求的眼神,不禁令人唏嘘。原本凶相毕露的金髥狮子见主人这番模样,会意一般匍匐,连喘息也渐渐小了许多。
“他在哪里?”半晌沉默之后,韩亦幻喃喃开口,扶着他起身。谁料弱骨见她终于松口,起身时反手揽了她的腰,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翻身跃上金髥狮子,在她耳边道,“先助我出沉渊山!”
韩亦幻微微点头,顺从随了他坐上狮背。而这一幕又被云胜雷看在眼中,男子微微皱了眉,挥手下令让那些弓箭手全数退后,生怕伤了那魔族男子身后的人。僵持了片刻,那金髥狮子忽然怒吼了一声,众人只得眼睁睁看着弱骨带那白狐女离开。
男子手中忽然祭出的一白骨刺在空中挽出一个法诀,呵斥了一声,只见云府半空中一阵琉璃瓦片碎裂的声音,无影的墙壁被破除。已道金光过眼,两人便没有了身影。
“侯爷,这韩姑娘……二少爷他……要不要追?”见到这番情景,主子不发话,做手下的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小心翼翼问话。
“不必了。”云胜雷低语一句,“传话去沉渊派,让他速速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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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里青的确是消瘦了许多。原本就单薄的身子,如今却是显得更加纤细仙逸。
封印被自己强行解开,为了重新唤醒那足以和弱骨匹敌的魔力,他,魔族翼宿少主雾里青,不得不离开那个陪伴了自己无数个日夜的躯壳。
他不再是勤辰,那个白发飘逸,眸光清浅的男子。
他是……有着猩红色眼睛的黒翼魔物,雾里青。
男子的意识在历经蜕变疼痛的吞噬后终于渐渐恢复。只可惜,恢复的只有意识,他作为人形的身体终于不堪重负,再也无力维持——那对黒翼的存在令他痛不欲生,没有琴声,没有音律,没有她……
清醒过来的那一刻,除了刺眼的篝火和弱骨自责之意弥漫的猩红眸子,他什么也没有。丛林深处,与他为伴的,只有儿时的羁绊——那个唤作弱骨的男子,亦是一身伤痕凝望着他,久久不愿说出一句话来。
说到底,他们始终是羁绊。
韩亦幻的体温似乎还在身边,只是那双美眸,注视着的却永远不是自己。漫天的艳红色纱幔是那日唯一的奢侈。从简,她对他的爱,也是那般的从简。
情迷之时,她唤的,依旧是另一个人的名字;她想依赖的,永远不是他。
不知过了多久,日和月起起落落,温热如茶水一般的男子安静地等待着命运对自己的裁决,苟延残喘延续着属于自己的心神。封印住魔力在体内不断翻涌,他知道这封印渐渐松动,会一直到崩溃。没有了常人的身体,他不知道改用何种姿态去面对这个不同于魔界的世界,不知道改用何种表情去面对那些原本熟悉的人,除了弱骨。也许,当自己的意志敌不过心魔之时,他便要被无尽的黑暗所吞噬,便要陷入自己也无力回天的万劫不复。被身体内的封印所控制,将心交给最原始的本能,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野兽还是魔鬼,他也不清楚。
不会再有钻心的疼痛感,不会再担心何时会曝露身份……
于他来说,却不是一件好事。
对着一汪池水愣神,雾里青终于承认自己不是云欺风,无法连自己的心都骗过,可他还是还是不由自己想起那个身影,反反复复吟诵着为她写的诗:她现在还好么,他们在一起么,他有好好待她么?可是问弱骨,他什么也不说,只是看着自己,那执着的目光,就像在守护一件宝物。
红发男子只是反反复复说着,对不起。
若不是他的固执,想要强行带他回魔域,两人间绝不会在凝冰谷对战,更不会,将他逼到自行解开封印,被魔力反噬的地步……
他只是恨,为什么他们为何都要执着于一个女人?
一个……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清楚的女人。
没有想到封印的反噬会那么迅猛,来不及去回忆,来不及说上一句道别的话……仿佛一睁眼,面对的,便是另一个世界。没有了痛苦,坠入不可救赎的深渊,他不再是他,而是一个连他自己都陌生的人。
雾里青觉得,他也该说对不起,对很多人说。
弱骨带着韩亦幻前来,自己却远远停住了脚步,回身对她道,“你去吧,女人……他,在等你……”
“那你……”
男子没有说话,猩红色的眼眸中有的只是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