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安,你对人性与人类社会的美化,不过是一厢情愿,本质上是出于恐惧。”
“你害怕你自己的兽性,你害怕约束不住自己的反社会本能,害怕自己成为人类社会秩序的破坏者,尽管这秩序还远远谈不上完美。”
莫里亚蒂教授握着烟斗,边说边在实验室中来回踱步。
他的视线早已从乔安身上移开,出神地望着虚空,仿佛正在与自己的魂灵对话,真正试图说服的对象并不是他的学生,而是他自己。
“你为什么不考虑一下其它出路?要知道破坏者也可以成为革命者,破坏你眼中不合理的秩序,重建一套更符合理想的社会秩序,这才是人类社会得以进步的源动力。”
“如果你实在没有这样的勇气和决心,不愿投身于社会变革的滚滚洪流,至少还可以选择逃避,眼不见则心不烦,做一个远离俗世纷争的隐士。”
“当我们谈到离群索居的时候,乔安,你要知道,野兽固然不及神明崇高,至少不比群居者更卑劣。”
最后深深吸了一口烟,莫里亚蒂教授突然转过身来,深邃灼热的目光又一次落在他的学生脸上,显得分外庄严。
“乔安,我们做学问不能有偏见和成见,必须平等的审视每一种可能性,你有没有认真考虑过这样一种可能性,你,乔安·维达,不再以人类的身份在这个世界上生活?”
放弃人类的身份?
莫里亚蒂教授这番话,如同魔鬼的劝诱在乔安耳畔回荡,触动他的心弦,同时也激起他的防卫本能,像是被烧红的钢针刺了一下,禁不住浑身颤栗。
深吸一口气,乔安竭力让自己保持冷静,正色驳斥导师刚刚向他提出的那个荒唐的建议。
“生而为人,并不是我自由选择的结果,是一个先验事实,是一个不可变更的先决条件,我无法从根本上否定‘我是人’,我只能在这个前提的约束下,努力活出个人样来!”
莫里亚蒂教授闻言古怪一笑,靠近乔安,低声问道:“我的学生,你好好想想,诚实的面对自己,对你而言,‘生而为人’,这真的是事实吗?”
乔安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下意识地抬起右手,紧捂住颈后那颗畸形眼球,紧咬的嘴唇,已然失去血色。
莫里亚蒂教授看出他神色异样,便不再继续这个过于敏感的话题,闲聊几句便离开实验室,去了证券交易所。
乔安心绪纷乱,也无意久留,就向朵儿告辞。
“维达博士,刚才您和主人是在吵架吗?”送乔安出门的时候,朵儿担心的问。
乔安在门前驻足,思索了数秒,回头对她说:“算不上吵架,只是在一些问题上,我与导师的看法存在分歧,都在试图说服对方接受自己的观点。”
“那么结果呢,你们谁被说服了?”
“目前来看,还没有真正达成共识。”乔安迟疑了一下,接着说:“不过我得承认,导师提出的那些问题很尖锐,对我的思想触动很大,使我意识到自己从前的想法的确有些幼稚,这不光是因为欠缺阅历或者知识积累不足,更主要是性格上的弱点,总是在有意无意地逃避现实,不敢面对真实的自我。”
朵儿握住他的手,眼中交织着同情与惶恐。
“维达博士,真实的自我,似乎是您与主人争论的焦点,这个话题让我感到很不安。”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乔安诧异地问。
“主人曾问您,生而为人是不是一个无可争议的事实,您当然可以理直气壮地做出肯定的答复,而我却没有这样的底气,因为我很清楚自己并不是真正的人类,只是一具被制造出来的玩偶,一直以来,我都在假装自己是人,模仿人类的生活方式。”
“大多数时候,我可以骗自己不去在意这些,甚至忘了自己并非人类这一事实,可是主人刚才对您的质问,使我感同身受,仿佛那些问题也是冲着我来的……”
“朵儿,我在意自己的身份,是因为我一直在努力融入人类社会,渴望获得社会公众的认同,而你的生活非常单纯,几乎不与外人接触,不需要处理什么复杂的社会关系,仿佛生活在一支真空试管里,是不是人类,对你有意义吗?”
“维达博士,你这个问题,其实可以换一个更直白的问法——我们活在世上,主要是为了让别人满意,还是为了使自己心安?”
朵儿苦笑一声,酒红色眼眸流露凄苦。
“如果是为别人活着,那么我是人还是玩偶并不重要,反正我只要能让自己在意的人——也就是主人和您——满意,就算实现了存在价值。”
“反之,如果我为自己活着,那就应该在您和主人的身影之外,寻找自己的存在价值,找得到,我就具有独立的人格与自由的意志,找不到,那我就只是一具披着人皮的玩偶。”
“那么你找到了吗?”乔安不假思索地问。
“您看,关键就在这里。”朵儿摊手苦笑,“只要我还住在这间实验室里,我的心思就会完全系在您和主人身上,所思所想都是围着你们打转儿,不可能摆脱你们的影响,不可能发展出独立的思想。”
乔安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
“说的有道理,朵儿,你考虑过离开这里,一个人去别处生活吗?”
“刚才听您和主人争论的时候,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产生了离开的念头,但是很快就被我自己打消了。”
“为什么?”乔安纳闷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