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要不是皇帝,就得被你休了?”谢茂皮笑肉不笑地问道。
“臣不敢。”
“‘我’要不是皇帝,就得被你休了?”
“……陛下。”衣飞石哀求道。
“那你倒是跟为夫说一说,这七出之条,朕犯了哪一条?”
“……”
“不顺父母?”
“陛下……”
“无子。”谢茂肯定地说。
衣飞石也不明白为什么好好儿地说妇人的话题,却把自己给搅和了进去。皇帝明显就是胡搅蛮缠。他求了两句皇帝都不肯饶恕,他也有些急了:“臣也无子。陛下先休了我!”
谢茂见他真的急了才失笑,说道:“你说的没错。不过,朕还是有个问题想问你。”
衣飞石洗耳恭听。
“你起不起来?”谢茂半天才问。
衣飞石被噎得脸都青了,木着脸站起来。
“朕可以规定夫妇共行七出之条,叫丈夫可以休妻,妇人可以休夫。问题是,你凭什么保证在丈夫犯了七出之条时,妇人就敢休夫呢?”谢茂问。
衣飞石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认识的妇人都很生猛,一旦皇帝颁旨更改律法,皇帝就是她们的倚仗。
可是,现实是,大多数妇人都和韩二娘、贾姑娘一样,只能选择认命。
若说贾姑娘弱质女流,既无心志也无能力,离开父祖连吃饭都成问题,那韩二娘呢?她能自己挣钱,不止养自己,还能养活全家。可是,和离之法古已有之,她为什么还是养着那个搞姘头的丈夫,宁可自己过着苦哈哈的日子,也要供养丈夫吃香的喝辣的,打死不和离?
因为,她们从小就知道,生子弄璋,生女弄瓦。男人天生就比女人金贵。
“小衣,是你选择了朕。”
“所以,你心甘情愿效忠,心甘情愿服从。”
“你的君为臣纲,夫为妻纲,与旁人不能相比。”
因为,一旦你认为朕不是你的圣君了,忠诚就消失了。一旦你认为朕不值得你喜欢了,服从也消失了。你随时可以退出,因为你有此心智,有此能力。可是,天底下大多数妇人,不能识字,无人教授道理,浑浑噩噩地长大,懵懵懂懂地嫁人生子,含着苦水充作养料,苟且地活了一辈子。
“纲常于你,是道理。于多数人,是枷锁。”
“朕自登基以来,布局天下,筹谋六千个日日夜夜,正是为了解开这一道枷锁。”
“朕自然也有私心。”
“所以,朕要立一个与你血亲的孩子承嗣帝位。”
“小衣,你要明白朕。朕所做的一切,乃是为了天下所有受苦而无力挣扎的妇人,不单单是为了你——你要和从前一样,全力襄助朕,辅佐朕,替朕做好这最后一件事。”
谢茂说着说着自己都相信了。
考虑衣飞石身后事之前,谢茂从未想过真正为嗣女铺平道路,也从未想过搞妇女解放。
因为,他很清楚,这件事并非人力所能企及。起码不是凭借一个人的力量就能完成的。“人亡政息”四个字看上去很平淡,只有熟读历史的人,才知道这四个字何等苍凉可悲。哪怕他是皇帝,他能做的一切也极其有限,因为,他活不了一千年,一万年。
衣飞石看着他。
谢茂笑了笑,说:“朕明白你的想法。此事何其难也。”
相比起皇帝今日所描述的一切,衣飞石觉得,立嗣女算什么?根本就不算个事儿了。修礼而已,搞定满朝大臣而已,搞定谢氏宗室而已。
“小衣,你可曾见过万岁的皇帝?”
“往前数数千年。周八百年国祚,汉四百年,唐不足三百年。”
“皇帝要死,王朝会灭。”
“做一件事,又岂能指望它一劳永逸,千万年不朽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