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诛银出了时明宫,便漫无目的地在皇宫内乱绕。
平时侍卫或宫女大多对他视若无睹。因曾有一次早朝,诛银直接闯进大殿中,那时士兵要架他出去,反给苏少迟斥退。自此,下人们都知道,把这少年当成不存在一般,才是明智之举。
不过下人是如此,宫里的其他人就未必了。诛银晃荡半刻,在北侧朝堂附近,撞见了一个人。
细雪中,如同狭路相逢。远远地诛银便望见两匹黑色的骏马,上头长袍裹身的面孔却被雪花给模糊……直至他们接近。
走到几呎之外,诛银停下脚步、抬头佯装看雪,身侧斜斜的屋顶上,积雪伴着暗红,像随时会滑落。
「好久不见。」
马蹄声却停驻在他身旁,低沉的嗓音划过耳朵,令人生厌。诛银不必回头就能想象出那张青年脸,一张俊美、却冷酷的面容。他开始后悔自己在这时候出来了,若待在时明宫,他连遇上这人的机会都不会有。
「哦,朝会结束了?」
「是啊。正准备与家父回去,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你。近来可无恙吗?」
「嗤,扣除掉遇上你这件事,一切皆好。」
今天也许不是个好日子,诛银垂下眼,往身后瞥。骏马上各骑了一人,分别是一名皱眉的老者、以及和他对话的青年。老者想开口斥训,却又认为那有违身分,因此只是沉着脸,阴侧侧地盯着诛银。而青年则拉着马,一脸面无表情,唯有唇角微微牵动,皮笑肉不笑地、扯出了点刻薄的弧度。
「是这样吗?那真是对不住了。」
「滚。」
「小子,你说什么?」
在诛银吐出那个字后,老者出声了。他怎么会不知道老者是谁?陈央容,跟他的独子陈源,这两人,他想忘都忘不了。
「我说要你们快滚。」
「无礼!」
「闭嘴,老贼。」
老者怒极,一双眼瞪得几乎要把人穿透。眼看他就要破口大骂,陈源却转头使了个眼色,让父亲把发言权交给自己。
诛银从低处看着马上的两人,高傲地抬着下巴。陈源噗哧地笑了一声,深刻的五官所显露的尽是不耻。
「还请大人……嗤!什么大人?是请你自重呀。别忘记你什么身分,现在还凭殿下看得上你,等殿下腻了,迟早要被一脚踢开……四处树敌对你并无好处。」
「哦,真是有劳关心了。」
陈源摇了摇头,忽然跳下马。他站在诛银面前,比他高出了不少,一袭青色素袍罩着高大的身形,乍看之下有些骇人。
「父亲大人,您先回去吧,孩儿稍后再赶上。」
「不用陪这小子瞎耗时间!」
「孩儿自有分寸。」
老者看了诛银一眼,其中的敌意表露无遗。诛银冷眼瞪回去,但比起父亲陈央容,他或许更厌恶陈源。只要看着那张可恨的脸,他便无可避免地想起一些事,那全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
「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该做。」
陈央容告诫自己的独子,随即驾马离开,只留下一串渐渐行远的蹄声。诛银面前的陈源却直挺挺地站在原地,打量短发的少年。
陈源年约而立,鹰鼻深目、轮廓线条刚毅而威风,也是标准的北方人面孔。陈家世代为官,家族最擅长的却是药术,据闻历代有许多君王患疾,便是靠陈家配药医治,比宫里御医的药方还管用。
「你倒是有长高一点。」
「是啊。当年没被折磨死,有幸站在这里听你这句话,挺好的。」
诛银想走,但又不甘就这么逃开。他很难形容此时看到陈源的感受。那种恨夹杂了惧怕,如同本能般地腐蚀入骨,即便给某人的温柔与宽容洗涤过,依然抹灭不去得深刻。
「很有朝气嘛。就不知你还记不记得,你初来宴国的那年冬天,是怎么样狼狈?别急着打断我……我知道你不爱听,只是想提醒你,别让自己再落入那步境地了。」
「跟我说这些干嘛?今天是什么日子,每个人都要找我叙旧?」
陈源笑了笑,那笑容让人猜不透他的想法。他一头长发绾在后脑,上头压了顶官帽,身上所穿的青袍整洁而找不到半丝皱折,站姿也是端端正正,俨然一副凛冽的模样。
诛银明白自己在这人面前看起来是何种样子。他曾被打伤脊椎,站立时身子总会微微倾斜。而他又矮小,与陈源对比,在这偌大的皇宫中分外得格格不入。
苏少迟从没嫌过他的南方轮廓,易寂嫣也挺能欣赏不一样的脸孔。可是他们能在其中找出韵味,其他宴国人可不能。诛银听过下人的私语,他们批评他的容貌。真难看、真平淡的脸,五官卑微得像被刮去了一层,是画上留不下墨色的水渍与笔痕。
再说他的形象……苏少迟说得真不错,祸国的妖孽,还是打南边来的!
「倒也不是要叙旧,只是从以前就想和你谈谈了。不知你有没有意愿到寒舍坐坐,也让我有个机会招待你。」
「有话在这边讲完就好。」
「真是可惜。」
陈源耸了耸肩,看起来就像诛银在无理取闹一样。诛银最恨这种嘴脸,想发作、可眼前的人可不是会容他、让他的苏少迟,他不能。
「我很好奇,你在殿下身边,都不至于忧心吗?后宫的妃子若是无子、且怕失宠。要在这皇宫里过上日子也是如履薄冰。你的出身只会为你招至闲言,你要给殿下生个皇子……噗,也是没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