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
苏少迟装作没听见,收紧手臂便睡了。诛银枕在他胸前,嘴上依旧不饶人,可行动上却是依了他。
那晚太子梦见了旧时的事。梦见游历时他与诛银初识,听着对方欢快地描述他的故乡……那时诛银还未唤作这个假名,祺国的君主也抱持主和的立场与宴国交好。南国一年四季都相当温暖,当小城流水迎来贵客,南人以温软的口音唱着:山川何来死生?君看这风花景色、锦绣小城,江湖都不必过问。
第5章 第五章
第五章
1.
第一场雪降临宴国,那日清晨,诛银坐在时明宫前的台阶上,看着雪花覆盖中庭。几株枯树被雪压断了枝枒,放眼望去皆是苍茫之色,他伸出手,看点点白雪落在自己手掌心。身旁站着黑纱蒙面的易寂嫣,正平举着弯刀,游戏似地斩落飞雪。
「诛银,你都不觉得怀念吗?一去两年……当时你倒在风雪里,我都还搞不懂你是怎么带着那身伤、把自己弄到皇宫外的。」
「闭嘴。」
「哦,还是这么不坦率啊。」
易寂嫣静止地伫立着,时不时挥出刀。刀锋上映了她身旁少年的脸色,被发丝盖住的眼睛有些无精打采。
苏少迟早朝去了,特地交代易寂嫣陪着诛银。虽觉不必要,但她仍听命照办。
「妳可以试试,在比这天更冷的日子躺在雪路里。不出半刻就要冻出人命。」
「所以我挺佩服你的。那时骑术这么烂,还能一路回到宴国,也该庆幸是我发现,不然你早死在那个冬天了。」
半是玩笑、半是嘲弄地说着,诛银不置可否。难得他今天脱了劲装,身上着了件鸦青色的长袍,过大的衣裳包着他干瘦的身子,半截手臂探出来,手掌朝上地对着苍穹。细白的雪花落下,嵌进他手心的凹陷里。依旧是伤痕累累的手,恍惚又像回到以前,易寂嫣在面纱后头默默叹息。
说起当年的故事,要多离奇就有多离奇。看着太子和少年两人走到今日这步,倒也挺不简单。
「没话讲了吧?早说你,别这么胡闹……也够了吧?收敛点。」
「当然还远远不够。」
诛银忽然起身,握紧了手掌、让掌中的雪散开。易寂嫣所持的刀顿了一下,被他伸手夺走。她看少年提刀缓步踏进白雪间。天地都亮晶晶的,他穿着深色的衣袍,却未显黯淡。
「诛银啊,你到底在怕什么?」
刀锋挑起,尖端轻点了片片细雪。诛银没作声,不知在些想什么,目光落在刀上,眼神看似漫不经心,却暗藏了十二分的认真。只见他一脚前、一脚后,双脚跨成和肩等宽的距离,静止着动作,刀锋向下垂入积雪间。
「传闻祺国李家的枪法天下第一,刀技听说也是不错。今日,有幸一窥吗?」
「别跟我提李家。」
诛银收脚往前,脚步看上去非常虚浮。他斜斜地往右倒,美人柔弱无骨,状似要摔。易寂嫣却瞧得清清楚楚,他手中刀从空气中滑过,貌似无力,实则饱藏杀机。
划过半弧,同时扭过腰,改变脚下的位置。他回身时刀光留下的残影在雪片间闪烁,身边一霎飞雪。
刀影间,少年半瞇着眼,沉静的脸庞不带表情,硬是在身周劈出一个无雪的圆。雪花向旁飞旋,他身段水葱儿似的,以不可思议的角度转着身子,在地上薄薄的积雪间踏出斑斑脚印。是太极之意,四象八卦终敛收于此时眉间灵秀,钻出个薄凉的笑来,又是歌舞靡靡之意。
「厉害!不过,这并非你家传的技艺吧?像女人练的刀。」
「从谢寻婉那里习得的。」
诛银微微喘着气,吐出的气息在空气里化开成白烟。易寂嫣听闻后微微一愣,随即感到有趣般地笑起来。
「这倒有趣。谢寻婉,祺国国君指导过你?」
「也不算……本是要教我胞弟让他防身。但那家伙没用,学不起来,全给我模仿去了。」
少年语调平淡,只是分了神,刀弧从一片雪片边缘擦过,白雪落到他的发上,诛银不满地「啧」了一声,回身面对易寂嫣后收刀。
「就这么结束了?」
「有瑕疵的技艺,不值一晒。」
易寂嫣哈哈大笑,看少年走回阶梯上,把刀递还给她。顺手拍了拍衣上的雪,诛银看起来也没放在心上,平静着脸色,望这初雪无端出神。
「南方没有雪,那你们拿什么来练刀?」
「桃花。」
「哦,听说谢寻婉也是国色无双,美人舞刀于花下,不知是怎么样的风景?嗯……不过殿下,可能对你的雪中舞比较有兴趣。」
易寂嫣三句不忘调侃,惹得诛银向她瞪过去。她却还不饶人,一脸笑意地看着少年。
「可不是吗?」
「妳真烦。」
诛银拂袖便走,身上的衣物还嫌单薄,他却直接踏进雪中、往时明宫外面去。而易寂嫣迟疑了一下,选择留在阶梯上。
她也无意像监视般地盯着诛银,便放任他消失在视野内。
「记得回来啊,别迷路了!」
易寂嫣朝大门处喊了一声,也不知诛银是否听见。天地间空留苍白,那个刀锋下无风无雪的方圆,也早已不见踪影。
她摸出一块白布、擦拭长刀,虽长刀上并无污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