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还未尽,便被打断。
“哦?冷氏嫡次女?”那缥缈的嗓音在夜色渐浓中传来,遥远似另一个时空,“我竟然不知道自己拜入九霁剑宗几个年华,就从冷氏嫡次女郁零变成是庶女了。”
随后是漫天彻骨风雪中一袭衣裙渐行渐近。那是冷郁零,卿相正妻玉颜云的嫡次女。容颜疏离冷冽,似三月化的沐雪纷扬。来时着九霁剑宗的素净道袍,袖袂边渲染了大片碧色繁花。褶裙被凛冽寒风抚得凌乱,三千青丝随意挽起,依旧以碧凝尘为饰,却美似出尘的仙。精致眉眼与冷寞月有五分相似,透着一模一样的冷意。她手中执着一把断飞雪剑,步步生莲。身后跟随着六名弟子,皆是素衣风华难掩眉间的冷冽。
踏过殿门,望见灯火阑珊下的一抹素白。眸中冷冽有一闪而逝的惊愕,但很快恢复平静。冷郁零将眸光移向一旁的冷雨璃,指下长剑握紧几份,道:“而你......真的是嫡次女,还是十九姨娘所出的庶女?”
“我.....”冷雨璃的小脸惨白的透明,望着那张冷冽的容颜,心中逐渐被恐惧笼罩。
是了,她的确不是冷氏嫡次女,而是十九姨娘所出的庶女。冷寞月是父君唯一的嫡子,却不是与她有血缘关系的兄长。从小她便遭受不平等的待遇,冷郁零和她明明都是父君膝下的子女,凭什么冷郁零的衣食住行就与她是天差地别?当她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才觉悟,原来自己是身份卑微的庶女,而冷郁零则是嫡女。嫡女可依靠娘家,风光大嫁为正妻,享一世安康;而庶女却没有娘家的拥护,竭尽全力也不过只能作为嫡女所不屑的侧室,一生劳累算计,到最后成功与否也是未可知。后来母亲受宠,竟然哄得父君废嫡立庶,于是她冷雨璃便是嫡次女,冷寞月的亲妹。整整几度年华,自己都快要忘记了自己原来是侧室所出卑微的庶女。而冷玉翎的归来,便是让她面对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执剑之人沉默许久,柔和灯影下的碧凝尘淡去了原有的冷意,染上几分凌厉。冷郁零手中残有练剑时留下的一层薄茧,随意便将断飞雪剑依近她吹弹可破的莹白肌肤,留下淡淡血痕。笑意似春阳暖意融融,却包含着无法淡去的寒意:“冷雨璃,你可曾记得十九姨娘佟雅婧是如何害死我娘亲的?告诉你,等到你死的时候,连冷氏的庶女都做不成。而且......下场会更为惨烈!”
冷冽嗓音缓慢悠长,轻微而又不易被凛冽寒风抹去。
众人想必也是有一些听见,在下边议论纷纷。
冷雨璃绣有鎏金流纹的袖袂如云般宽大,垂落的流苏摇曳间伴随着血腥气散开,精心在那双阳春白雪上染的蔻丹似乎逐渐溶解在汩流的殷红血液中。清丽容颜还残留泪水,反衬她苍白得透明的脸色。继而,又似想起什么,唇边勾起如昔日般温婉的笑意,将苍白卸去。她委屈身子施礼,道:“可......郁零姐姐,我的母亲已经是卿相府的大夫人了。哥哥也归她名下抚养,我怎的还算是庶女?”
冷郁零将剑鞘合上,闻言尽是漫不经心。微含嘲讽道:“那又如何?我的母亲玉颜云是昔年父君八抬大轿娶进门的正室夫人;而你冷雨璃的母亲不过是父君第十九位纳进府中的侍妾。无论如今谁是卿相府的大夫人,也无法掩盖你身上流淌着的卑贱的血液。”
冷临燕望着惨遭屈辱的女儿,愧意陡升。这些年,终究是亏待她们母女俩了。昔年他与十九姨娘佟雅婧初遇,便是在玉颜云的轩阁内。不知这的醉红居花魁佟雅婧前来演奏犯了何错,竟惹得性情温和的夫人玉氏不满。她随手便掷了一个瓷杯,不偏不倚的砸中佟雅婧妩媚眼角,狰狞鲜血流出,染红淑丽容颜。许是前日刚与玉颜云产生争执,这会儿未消怨气促使他将跪拜在地的名伶迎起,拂袖离去。本是意气用事的报复,却在朝夕相处中情渐深。玉颜云入冬之后便缠绵病榻,于次年二月撒手人寰。随后,嫡长子远赴沙场,嫡次女拜入九霁剑宗。于他,这两个玉颜云留下的子女,早已是无足轻重。所以就再无过问他们的去向,任凭他们在外潇洒。四年后,十九姨娘被扶正为卿相府的大夫人,膝下嫡女冷雨璃与落华郡主称北沐帝都“京城双姝。”
不知是何种心情。
亦是卸权还政之后的轻松,或是看见膝下子女讥讽相对的悲愤,还是眼看往日当掌上明珠一般爱护的女儿惨遭屈辱的愧疚。冷临燕双眸染上一层薄怒,倏然在灯火阑珊下起身,对拜入九霁剑宗的冷郁零喝道:“你这孽女!雨璃好歹也是你至亲,这般在大庭广众之下将家丑显露人前,为父的颜面往何处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