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了一夜,在第二日下午一时,碰上海三菱码头。三时客人才陆续登岸﹐幸未有东西被抄﹐均臣和大姨母此时肚子已饿极﹐于是去了姨母家吃饭。在与姨母闲话时方知,离沪一个月,物却涨了三﹑四倍,米已买4400元﹐日用品更不得了。均臣拿出带来的荫丹士林及府绸一件﹐请姨母替他缝制两件衫。这时阿苹说三井学校在前几天教师与学生冲突,有学生被送入捕房取罚坐了一个小时的牢。他们又讲了些乡下的事情,均臣便别了姨母和大姨母,回店。
店中一切似乎有异和生疏,据他们说张经理炳初已正式上任了。巧得很﹐国华也来了,于是大家活泼地谈了些乡情。谈笑间,张炳初来了,与均臣点一下头就算﹐也不谈什么﹐这大约是经理的架子,均臣这样想着。五金方面价格倒并没有涨,木螺丝尚在130元左右徘徊中。裕元给均臣洋500余元说是他走前那单螺丝所赚,接着裕元又跟均臣悄悄说,新经理炳初防范甚紧﹐如有物欲购﹐先自己打了电话﹐再叫炳仁问过﹐始叫老赵去拆。
炳仁从外面回来,见到均臣便说,他现在晚上在慕时夜校读英文外﹐又在中华夜校读晨班的国文一科﹐而全生是在早晨读英文一级。均臣听了也要去报名,他本欲与炳仁一起早晨至中华读国文,但后据云晚上为小说家郑逸梅[1]教授,于是决定晚上去报名。当他到中华时,正好见郑逸梅正在上课,学生济济一堂,于是马上报名,学费170元。均臣想读国文一科一学期﹐至于三井日文,自听阿苹说的师生起了冲突后,均臣就不想再去了,决定自修日本语,或许在下学期入日文专修去。
晚上幼臣至,店中无人,兄弟二人共谈乡情,言下都觉黯然,均臣叫幼臣适应环境计,勿与渠辈反抗,相信总有一天会光明。幼臣说他去年得花红一千元,现月规一百元,勉强只够用。这夜里,均臣做了许多的梦﹐梦里现拜别父母的情景﹐心中怪难过的。
沪上近日来脑膜炎甚行一时,报上纷纷提倡防疫,鼓励每人罩嘴罩一只。均臣也买了一只,洋廿五元,憋足之至。上海人真会投机,马路摊上到处可买嘴罩,药房也出了什么防脑膜炎的油膏,弄得满城风雨。其实脑膜炎症中医名“惊风”,古已有之,无需如此惊恐的。均臣又到三马路打脑膜炎防疫针一支,甚难过,闻说此针需打二支始有效。均臣住处的邻居鬼家之奶妈,据说在昨晚得病,至今瞠目不做声,恐为脑膜炎,送医生处而曰“客满”不收。昨晚该奶妈第二次“打回牌”,他们只好送急救医院,今早奶妈总算打得针二支,据说是“因热冲脑,则成脑膜炎了”。
打了脑膜炎防疫针,均臣步行至南市丹风路福华里一号的一峻姊姊彩云家,他本想访一峻母的,可她刚与彩云出去到福佑路366号整理新房。进了彩云家,只见屋内地方极小,无窗,无电灯。彩云的那个水手丈夫倒很和气,虽身材矮小,但谈吐也还雅。虽与均臣算第二次会面,而直呼均臣其名,并问均臣父母可好,又说彩云新婚后总在忧闷中,自己来申百倍辛苦,实在非常难过等语,均臣也无言可慰,即告别出。店中钱小开与裕元正在讲闲话,原来他们在说淞鸿的坏话,说淞鸿讨好刘廷章。均臣听了,即力辨,起争吵,几红脸。彼等无理言论,实在气人,似乎自己是个了不起人物,不同凡响似的。其实钱小开自己吃了葛先生的酒,便硬割陆先生的遗孀孀八千元花红给葛,难道此非“讨好”吗?所以均臣对他说:“最好自己去照照屁股。”均臣心想:“小开、裕元尔等真牛也,不懂好坏,更无人意,今番受辱与你们,因彼现在执有权,他日如我能自立,难道会放你们‘过门’?所以现在且对其‘恭敬’之。谁曾想,也不过七八年后,当均臣作为新政权的一员以胜利者的身份站在他们面前时,当幼臣以黄浦区检察长起诉刘廷章投机倒把时,再回想起均臣这番想法,如当时钱小开和裕元知道的话,又会做何感想呢?所谓世事弄人,在江湖上混是要还的,此话古已有之。
上午均臣与裕元、炳仁、锦华等到江南化学去取交板样,日人不通华语,均臣瞎以日语交,但一时头昏语塞,日语几忘光,感叹自己程度殊浅。从江南所出来,四人便至映明照相拍市民照,然后大家至法国公园。时气候已转盛春,红男绿女纷纷出动,公园本是他们情侣之制造所,对对草地上喁喁情言,清沥可闻,而春风一阵,折起袍角见素腿,便春光一片了。该公园甚大,去年也来过,现在尚未全春,见柳丝寥寥,嫩绿新挂,草地尚绿萌芽,紫罗兰小花初放,若再迟半月,一定百花齐放而更觉有味了。
出公园后,均臣单独又至辣裴德路普庆里18号裕元的那个朋友密斯张的家。见彼已少奶奶矣,但衣未甚艳,据说“常出入于交际场”,恐难成言。顾其居处,不过一客堂,陈一塌数桌而已,不过普通。所谓“后花园”者,大约在后天井有花若干盆。
下午老赵作六寸带锯的掮客,博钱四、五万元,除给店中赚洋一万外,给裕元千五,均臣、炳仁各一千,全生五百。分了钱,大家共谈起战前与现在的物价与工资的比较,大有天壤之别。物价方面已涨到三百倍到一千倍,而工资只不过从前廿元加了十倍而已。而现在新经理的新政策,恐怕以后生路极少矣。于是大家要均臣书一信给刘廷章和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