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炳初当了新经理后已两个月了,他采取了大放盘,卖了许多存货,店中有自由车二辆也被卖了,又以七千高价,将车更换一新,但对此葛先生似乎并不以为然。这天,葛先生来店,为的是店存之风网被张炳初全数售于天利公司,计洋廿七万元。可是葛先生以为这本应该转售成泰五金的,故来店与张炳初辨。炳初听了葛先生的责备,脸红如猪肺,幸语尚未硬,否则要破脸了。其实葛之意也未尽善,张之意也不差,以为出清存货可多做生意,后来大家诉说牢骚,总算互有谅解。
下午张炳初外出前,书一函给裕元和均臣,意谓命均臣与炳仁每周对各账簿及管理存货,又谓下月各人工资,赵千五,裕元千四,锦华六百,均臣五百五,炳仁三百,全生二百。账簿账房之事,真是歪派人职,胡凑之至,大约以为均臣与炳仁太空所以派些事。又均臣与锦华本同薪,现成有异,准是有意之作也。均臣寻思:彼不派我正式事,而视我空着以为“不乐意“,此一歪职之派定,简直是一个侮辱。我若是负担,倒是一个良机。现在相反地要追求“钱”的时候,以后须力行以雪之。
趁炳初不在,均臣在阁楼上读苏作“三槐堂铭”,这是郑逸梅的留下的功课,但看一半时,竟大打瞌睡,制不可止,真是讨厌。春雨终日凄迷,均臣索性盘阁瞌睡一阵。均臣自乡回申,恍已匝月,过去回忆,一时难索,脑清无几日,又混混吞吞,记忆力又极坏,论及地理历史,往往瞠目而不知,看来成宜勤攻了。瞌睡醒来就读少仲马的《茶花女》,是写被金钱社会压迫下的的凄苦。不过久在楼上看书,恐怕给张炳初见了不大佳,所以看了一阵书,均臣就到楼下。
这几天锦华发得不知是什么鬼头风,对均臣不相睬,有洋洋自得的倨傲娇态,令人可憎。均臣努力让脑子冷静些,五分钟热度少发,如发该如火山之发始可,这些无礼的小子们少去睬他们为是,在小人世界中,明哲保身第一要紧。均臣乘机与炳仁私下说明苦衷,欲叫其假其兄炳初之名,让均臣助老赵出去跑街问价,这样他可时出外了,而又免得闲着没事做,被人贻笑。炳仁很理解地点着头,说找机会帮均臣一试。
天阴热得很,卸寒衣而御单衫,是三月阳春。均臣往莉霞处去,路过四川路口时有日水兵饱醉而过,与均臣闲谈,“亲善”之至,一时忘了自己“武士道”了。过了二白渡桥,在西安路见有彩排搭着,均臣以为大约是所谓“行会”吧。一路上商店都摆香案,人声沸沸,可谓一时之盛况。据说“会”将要出“行”了。有许多人都登废墙,攀高处,大概预备看的。到莉霞处,莉霞在吃饭,甥女的名字是阿苹提的,叫碧君。碧君此时在不停咳嗽,莉霞说是伤风有微痰。莉霞又说泉出去了,现在生意尚有,但无本钱,生意实难做,本钱需十万之巨,但又不能向姨夫借,无钱时又要哭,像孩子一般。近来常要咳嗽,莉霞五月里又要生产,又非数千不可。泉心极猛,每想发些财,他说“总有一天我要请阿苹和幼臣来吃酒。”他的意思是发财后,再来出些气,可能是因为为此二人曾哂笑他过。
从莉霞处出来至公平路,人堆如山,途为之塞。说是出“行会”,“会”之头已“行”过,据说有“肉身灯”等表演。均臣所见者不过一小车推一扮官者涂土之花脸,搧扇,手提一小夜壶而大喝,形状煞是可笑。后面所跟者为道士及“君子”之类,衣服极华,在此兵乱中尚有如此糜费,出人意料。道士之后为一小轿,其中大概是菩萨了。轿后跟着许多的“犯人”男女老少都御红衣手铐头架,好像去奔刑场,记得以前听母亲说,这是生病时在佛前下之愿,以作犯人而赎之。路难走之至,巡捕及兵若干在维持秩序。途中想原来此也是关之“国运”的,比方有人拍去照片,到外方可说这是“和平的证明”不然友邦为什么不怕你们“造反”呢?
均臣好不容易从公平路挤出来,至姨母家,淞鸿、姨夫、大舅父均在,幼臣闲事也来,于是一道举杯而饮。肴菜不过土制,味亦平平,又以地方小,怪不舒服。阿苹等姊妹未入席,微有愠色。饭后酒微醉,时约十时。因有姨母楼上有水数点漏下楼下,房东太太大发雌威,意思想逐人家搬去,姨母百忍,均臣等则愤愤欲前去相骂,姨母疾止之,故大家无味归。
近来据说“银钱奇紧”,股票曾大跌而近稍昂。为了囤银元,这天均臣与炳仁和老赵乘“马特婆”赴浦东,运来洋元三箱,均臣手被压,出血不少。在去浦东的路上,依所约之计,炳仁已在机会时与老赵假说其兄命均臣可与其一起去问价,老赵深以为是,连称这话不差,均臣又假出怨言,诸如外出辛苦之类,假剧演出成绩殊佳。
回来后均臣就随老赵出去问价,一天中少有闲暇,没有停过,楼上也未去坐过,这下张炳初该不责了吧?今日与合兴公司作成紫铜华司卅公斤,赚洋二千,分裕元、赵各六百,均臣、锦各四百。
晚上去念书,这是春假后的第一次课,又因为郑逸梅为其侄婚事,故上周四的课也停了。来到课堂门口,见有一告示,说本月十四举行作文竞赛,作文题是:《读胡适之“怎样读书”》,同时引有宋张载语若干做为参考:“读书先要为疑,不疑处有疑,方是进矣”,“在不疑处不疑者不会学,学则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