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绾不解卜旦为何骗她。盘草堂乃至香樟林根本没有松树,他的发鬓哪惹来的松针,近日无雨,鞋边又哪染的泥泞。在盘草堂的人倾巢而出进山时,他去哪了,做甚去了,为何谎称不曾出门,这些问题对户绾而言尚不是最迫切想知道的。当对卜旦打上了问号,一个从一开始就被大家忽略的问题浮出水面。没人想过百里南为何既取了他的皮,留了他的命,却要多此一举毁了他的容。
“你师兄回来了,我出去探听一下消息。”百里弥音听到李堂道长和卫封的声音,站起身欲出门。
户绾收住思绪,一把拉住她,双眼凝碧轻声道:“隔墙有耳,不若喊他们进来罢,我正好有事相商。”
百里弥音想到上次墙根下偷听的卜旦,当即会意户绾要说的事不便与外人听。不禁好奇何事如此神秘谨慎,却也不急一时,先行唤人去了。户绾目送她出门,这才想起喝水,端起茶杯,但见手掌虎口处有一条黑线时隐时现。拂起袖口漫不经心擦拭一番,倒也干净了,只以为不小心沾染了脏污罢。
卫封一行人巴巴等了一个多时辰,不见有人从密林里出来,想必九死一生。偌大一面山,再进去找也不切实际,不仅徒劳无功,甚至还将再搭上几条人命,得不偿失。一想到这些人枉死在瘴气林里无人收尸,不得入土为安进而变成孤魂野鬼在林间游荡,卫封倍觉凄凉。
“还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当下我们的处境太被动,犹似被人牵着鼻子走,倘要改变这种局面,必须转为主动。”李堂道长呷了口清茶,斩钉截铁道:“百里南不是铁心铁意闯九阶雷池吗,我们何不先他一步下墓,静候在下面待他自投罗网。”
“好主意,与其去找他,倒不如让他来找我们,他若得知我们在靶场下必然心急难耐,我们就可以在里面布下天罗地网来个瓮中捉鳖。”卫封喜不自胜拍案叫绝。
九阶雷池阵是百里弥音终其一生要守护的地方,是她作为守冥祭司的信念,是她作为百里后人对先祖的承诺和尊崇。户绾生怕李堂道长和卫封的想法会激怒她,懦懦朝她端看去,但见她晏然自若的模样,不禁松了口气。
“祭司,百里南究竟为何下墓,这和两族交战可是同一个契因?”卫封问。
百里弥音点点头,抬眸看到户绾期待的眼神,抿抿唇有些犹豫起来,似在酝酿着莫大的决心。“都觊觎古墓里的金丹卷......”
《百里氏族通志》有记载,古墓陵寝里有尊石鸮像,内空,藏存着上下两册金丹卷。只要破解五道分别以术数、天象、奇门、堪舆、医卜为题装置的机括便可得到炼丹术的秘方与法门,提炼长生药。百里南与乌里族长老均看过通志,悉知此秘密才会不惜一切要下墓。七年前,乌里族出战无名,并着人易容成百里弥音的模样趁乱率领布农族人挖掘鲦山北面靶场。当时百里弥音昏睡不醒,若非百里南识破计谋竭力阻止,第八道雷池阵怕早毁了,金蛭蛊患不堪设想。百里南也是出于私心,既要防止别人破坏金蛭蛊皿以免导致他遭殃,又要提防别人抢夺金丹卷。
“这......世间哪来的长生不老药,只是传说罢了,相关记载亦都经过夸张神化以端显人们的敬畏之心与愿想之情,却还有人如此迂腐当了真?”户绾只觉匪夷所思,且为财也便罢了,一想到数百族人竟为子虚乌有的炼丹术命丧黄泉,既可笑又可气。
“我倒不苟同长生金丹的传说荒诞不经。先不说青云观众阁弟子毕生炼丹修仙,师父平日不也冶炼延年益寿的丹药嘛,实乃同宗同理。”卫封扬眉滔滔不绝道:“绾儿曾阅过抱朴子的《肘后救卒方》,应知他的养生理论精研,思想弘富又善擅丹道,著有抱朴子内外篇传世,一举成为道教炼丹始祖。内丹术、丹鼎派、众阁修真等,本着清净无为、长生不老、得道成仙的主张之下运用冶丹方术未必全无依托。”
“理论与临证不尽然贴合,若不然抱朴子既然精善丹道,怎甫过花甲就驾鹤西归了?”户绾反问。
卫封嘴唇翕张,怔了半晌想不出反驳的话,急的面红耳赤。李堂道长见卫封吃瘪,不禁捧腹大笑起来,方才听卫封一番有理有据的长篇大论,差点没信服,却被千伶百俐的户绾一语推塌了他的观点。
“我们犯不着深究金丹卷真伪。”百里弥音全然不在意长生不老金丹是否真实存在,自小在掌祭膝下修习,对生死悲欢的超脱比寻常人透彻,除了与生俱来的使命与命中注定的羁绊,似乎别无其它足以牵动她的心思。“绾儿不是有要事相商吗?”
经百里弥音提醒,户绾才想起来说正事,理了理思绪,当即将卜旦的种种可疑行迹列举出来与大家一起分析。就算是自己太敏感多疑也应适当提醒两句,有点防心总是好的。
听罢,大家并不关心卜旦是否出去过,倒沉思起百里南既放他一条生路,却为何毁去他的容貌。此前没意识到这有什么不合乎逻辑的地方,并未因此过问卜旦缘由,此时经户绾点醒才觉奇怪。如百里南这种步步为营的人,毁掉卜旦的容貌断不会是心血来潮纯粹的折磨之举,究竟意欲何为?
鸦雀无声,均琢磨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转眼洛城变了天,悲鸣的狂风推搡着乌云漫天席卷而来,院外的香樟飒飒作响,院墙的竹叶犹如四下逃窜的飞虫,在阴闷的云层下垂死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