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奴惊醒过来,却岔了喉,霎时缓不过气,急呼呼地嗤着声,脸都胀得通红。毋言赶紧扶她起身,给她抚背,抚顺了,才小心翼翼地喂她清水吃。
候在一旁的尹师傅忙问:「夫人,发生什麽事了?!怎这般惊醒呢?伤身啊!」
「我、我看到……我看到了……」她的嘴唇抖着,竟说不完一句话,眼眶就红了。
毋言要尹师傅别多问。
尹师傅叹气。「行,人醒来就好,缓一缓神吧。」他说:「下回,遇到再大的事也得镇定,您这样一惊诧,万一将回来的路子给震绝了,就回不来啦!夫人。」
她牵了牵嘴角。「是,多谢师傅提点。」
可她心想,她怎能镇定?
为什麽他流了那麽多血?为什麽他坠了崖?为什麽──
她摸上胸口,眼睛越瞠越大。
为什麽心里一片空虚?
没有温度了。
他,不见了。
毋言牵她的手,写道:「没事?」
她抓着毋言,想告诉他她梦见的东西,可嘴巴嗫嚅了几下,终究说不出口。这要怎麽说,说了又能代表什麽,这不过是场虚幻的梦罢了。
毋言也不追问,替她摆好鞋子,扶她下榻,带她回家。
坐上舟马,寻奴摇了摇毋言的手。
毋言认真地看她的唇。
她说:「回玉漕吧。」
毋言紧紧地握她的手,很激动。
「结束了。」她笑得疲惫,却也不再虚情假意。「我们回玉漕,好好休息吧。我还有好多想做的事,都没能做呢。」
他张口,无声地说了一个字。「好。」过了一会儿,又艰难用力地吐着:「我会,一直,陪你。」
寻奴的脸上有了些朝气的红。「谢谢,我们重新开始吧。」
他们回府後,经过天井池的廊上,看到了戏台上仍在搬演着戏曲,主母软软地瘫在榻上,痴呵呵地看着笑着。寻奴走过去,替她抹了抹满是口涎的嘴巴,把她身上的饼渣子清了一轮,喂了她几口茶,谈了几句天气、戏子,才离开露台。
毋言一直在旁看顾着她。
连面对这个主母,她都不再作戏了,只是很单纯的,将她视为一个老人照顾。她的举手投足,俱是云淡风轻,没有目的,没有炫耀,一切,自然而然。
他不知道她梦到了什麽,可他感谢此刻有这一双眼睛,看到这样的寻奴。
他们走回廊上,寻奴对他说:「我去更衣,一会儿一块用晚饭吧,我们得筹备筹备归途呢。」
他对她笑了,迎面朝他们走来的婢女见他会笑,都诧着眼。
这群婢女似乎有事要报备,寻奴便问:「怎麽了?」
「小姐。」她们回了神,沉了脸,低低地说:「那个……独叔,回来了。」
寻奴听了僵住,毋言也马上变脸。
「独叔回来了?」她再问一次。
「是的。正在厅里等着见小姐。」
「那,我,我……」她有点紧张,失了平日从容的样态。「二爷呢?也,也回来了?」
婢女面有难色,没回答。
寻奴没耐性听她们这样支吾,一个箭步就往大厅走去。
她门推得猛,声喊得亮。「独叔!」
那入厅一刹那,她不再否认了,自己是有点兴奋的──她以为她会看到肃离,像往常一样,坐在厅里吃烟。可厅里却只站着独叔一人。她这才意会到,为何婢女们说的,是「独叔回来了」,而非「二爷回来了」。
独叔脸色恹黄,眼窝灰败,把全厅的气氛都弄得一阵惨澹。
「独叔……」她颤颤地问:「只有你回来吗?」
他老人家点了头,想说话,声音乾哑,出不了声。
她再问:「你二爷呢?」
独叔的头更低了,窜出了一声啜泣。
这啜泣简直是一记撞钟的槌,把寻奴撞得踉跄。
「哭什麽?」她硬声:「你哭什麽?独叔。」
她想起那个梦──他浑身是血,坠崖了,留下一整片血红的江涛。
她忽然起了想逃的冲动,在独叔还没出声前,她想逃出这个厅。她退了一步,却撞上了跟进来的毋言。毋言扶好她,忧心地看着她。
独叔嘎哑地说了:「小姐,二爷他……」
他的停顿,让寻奴倒抽一口气。
别恨。他说完这句话,就落崖了──
独叔哭了出来。「死了!」
他真的,不见了。
她眼一翻,腿一软,往後一倒,毋言赶紧接住她。
她仰着头,看着天花,天花上的纹路纠结得乱腾腾的。
她笑了一声,又笑了第二声。
然後,欲哭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