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根本没有在意,喝完几口,递回茶碗,向那人挥挥手:
“你可以下去了,没有我的吩咐,不用进来。”
背后的手慢慢收回,似乎还不舍得离开,就站在前方,丝毫没有退下的意思。他正觉得奇怪,忽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一个低沉的声音微叹道:
“我听他们说夜帝城主快驾崩了,来看看你。”
“是你?!”
他的语调已经变了。黑色的龙袍犹如鬼魅一般,手腕一翻,一枚细细的钢针拍入那人肩头!
“北辰沁芳,你还有胆子来见我?这钢针上淬了剧毒,你这是自寻死路!”
他咬牙切齿说道,那深深的恨意,虽然双目失明,仍自眸中不加掩饰流露出来。
进来的当然是北辰沁芳,白着脸退后几步,肩膀上犹包着上次被咬噬的旧伤,对他苦笑道:
“是我把你害成这样,你恨我也理所应该……能不能在我临死之前,恳请夜帝开恩,让我把城里的丝绸铺子先安排好?”
“你反正走不掉了,迟早要留在这里给我陪葬!还顾得上那些铺子和买卖?”
他毫不留情狠狠道。这时候,我们应该叫他“易逐尘”,而不是那个被手下臣民奉若神明的夜帝城主。
北辰沁芳定定神,感觉钢针刺入的地方又麻又痒,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有毒?一点不敢乱动,陪着小心道:
“那些丝绸店铺,都是从银月亲王名下商社盘回来的。银月亲王的铺子已经被本族打击得一蹶不振,在西州的生意也抢得七
七八八,我只需再部署一下,包管叫他像那马大户一样,亏得棺材本都得赔上!”
“哦?还有这等事?”
易逐尘听得勾起兴致,竟有闲心听他讲下去,“你是怎么和他抢生意的?”
北辰沁芳简略说完收购丝绸布行的事,他便冷哼一声道:
“北辰当家不愧是老奸巨猾的奸商,银月亲王这种小伎俩,怎么会是久经商战的北辰大掌柜的对手?这叫活该!”
“嘿嘿,多谢夜帝谬赞,比不上大人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北辰沁芳腆着脸恭维道。
易逐尘这回没再搭理,自己坐回龙椅上,淡淡道:
“那钢针上没毒,我刚才吓你的。说实话,如果早前几天遇到你,你一定会死得很惨……可是现在,我自己都快死了,也没心情和你计较了……”
他做梦一般叹了口气,就像大殿外如水的月光,幽幽映着凝满寒露的阶台。忽然胸口一阵发闷,内息烦杂混乱,恰似天旋地转,生怕又像早前那般晕倒,忙用力抓紧椅背……
北辰沁芳揪紧的心才刚放开,又被抽了一下,张张嘴不知说什么好,只能怔怔望着他清淡的侧影,淡得快和周围的夜色融为一体,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庞,喘息地道:
“上次我毁了你们家三十余间铺子,算是扯平了,你走吧……我不会为难你。”
他是真的累了。这么多年,他总是殚精竭虑,机关算尽,想要夺回自己失去的东西;然而到头来,依旧两手空空,什么都没得到。如果在前两天,他还会不甘心,会发脾气,会迁怒于人……到了今日,他已没有任何企求,哪怕最刻骨的伤痛,他都可以看淡了。
——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
他正打算这样嘲笑自己,却发现那个本应该走的人,还留在殿上,奇怪地问:
“对了,你是怎么进来的?你既没有武功,也不会轻功,我不信你能瞒过这些侍卫的耳目。”
那人勉强笑道:
“有钱能使鬼推磨。既不需要武功,也不需要轻功,只要出得起价钱,总能买通一两个有用的人。”
易逐尘缓过劲来,也瞪着眼道:
“混蛋!我要好好和风云使他们说说这事,竟然有人能花钱买通咱们月神殿里的人!”
北辰沁芳见他的表情不再那么难看,大着胆子走近前,把一件事物放在龙案上,小声道:
“我带了样好玩的东西送给你。”
☆、第30章 冤家路窄(三)
“什么好东西?”
他本不太热衷,随口问道。
北辰沁芳忽然抓住他的手,放在一件事物上。
那事物硬而冰凉,似是一根金属支架,再往上便是一只小鸟形状的东西,甫一触到它,立刻发出清脆的鸟叫声,间中夹杂尖细的、类似“罪该万死!罪该万死!”的人语。
易逐尘“嚯”的叫出来,暗淡枯槁的脸色瞬间泛起潮红,带着三分欣喜,七分惊奇,活像个率性好奇的孩子,乍见到有趣的玩具。
北辰沁芳何曾见过他如此天真烂漫的情态!没由来心中一荡,忙解释:
“这叫‘金铜鸟’,是海外的工匠用金子和黄铜打造,只要用手一碰到它,就会发出鸣叫。我……它刚才说‘罪该万死’,是向你赔罪。”
易逐尘怎会听不出那是北辰沁芳假扮的声音?却对这金铜小鸟爱不释手,不停地用手指逗弄它,闻言“噗”地一笑,挑眉道:
“罪该万死是么?这句话我很喜欢,你叫它先说上三天三夜来听听。”
北辰沁芳大惊失色,哭丧着脸道:
“三天三夜?!它、它只是一只机械鸟,会坏掉的,以后你想听……也听不到了。”
“哈哈哈!那是它活该,谁叫它别的不学,偏要学那些衣冠qín_shòu的家伙说鬼话?有些人说的话,比狗叫都不如!”
易逐尘放声大笑